凱撒的面具-想念那個繁花亂插的年代

2012/08/23
中國時報前社長

旺中案至今餘波盪漾,這段時間我常想起《中時》過去種種,以及創辦人余紀忠先生過去種種,懷舊之餘,有些話不得不一吐為快。

《中時》曾經像個大融爐,七○年代中期我剛進報館時,有青年黨籍與第三勢力的人當過總編輯,有坐過白色恐怖政治牢的人在編輯台負責核稿;四十多人的採訪組中雖有忠黨愛國之人,但亦不乏參與黨外民主運動之人;那是一個繁花亂插的年代,也是繁花如錦的年代。

這些形形色色的老中青三代人,都是余紀忠千方百計覓才而來。有些老人是他三顧茅廬而來;有些嬰兒潮世代的年輕人,則是因他欣賞其文其人而破格起用。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頭角崢嶸之輩,偶爾與余紀忠唱反調的言行也時有所聞。但能覓才的人當然也知愛才,尤其對那些火氣與理想一般高的年輕記者,余紀忠都盡量包之容之,他的目的無非祇是為了留才。

當年編輯部的那些老人如今多數已不在人世,中青一輩的人則在其他領域開枝散葉,但每個人到現在都難忘屬於他們自己的報館故事,那些酸甜苦辣鹹的故事;有人曾說:「台灣今日文化領域,盡是中時當年人」,可見余紀忠當年提攜培養了多少人才。

目前在報館工作的這一代人,幾乎都是余先生的關門弟子,那些負編採決策責任的人,即使有人並未接受過早年那種手把手般的師徒訓練,但他們師承同門,《中時》印記在他們的文章中與言談舉止間依然十分鮮明,即使在報館易手換了老闆後,那道印記仍未磨滅,關鍵時刻尤其突顯。

旺中案就是一個關鍵時刻。余紀忠辦報一生,五十年間遭遇過許多比旺中案更嚴峻的關鍵時刻,他在領軍打仗時雖然也是鬥性堅強,但他與人鬥與人爭,爭的乃是大是大非,而非小是小非,更從未以公器遂行私意。旺中案引發風波後有人曾問:「如果余紀忠還在,他會怎麼做?」答案雖不得而知,但依他辦報風格,他雖然會「言所當言,爭所當爭」,但絕不至於踰越「當言」與「當爭」的應有分際,更不會讓關鍵時刻變成危機時刻。許多時報員工因旺中案而備感挫折甚至黯然求去,就是因為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看不到過去那種「當言」與「當爭」的傳統。

更重要的是,愈是在關鍵時刻,余紀忠也愈挺員工。七○年代國民黨極右勢力圍剿《中時》時,他當員工的保護傘替他們阻擋政治壓力;九○年代野百合學運風起雲湧時,編輯部員工因憂心政局在《中時》購買廣告痛陳國事,讓他備受困擾,但他對連署員工並未怒而懲處,「如果我年輕,也會這麼做」,一句話就拉近了他與員工的距離,也替報館留下了許多人才。

媒體是人才的事業,有什麼樣人才就有什麼樣媒體;媒體的最大資產不是在銀行存有多少錢,而是在報館擁有多少人才;而且,媒體人才不同於生產線員工,生產線上走一個人可遞補一人,但媒體若喪失一個人才,喪失的卻是傳統與價值的延續,即使有人可以遞補,但也祇能補其位而不能補其實。

因旺中案風波求去的那幾位員工,都是《中時》培養一、二十年的人才,這種人才即使求之都不可得,又何忍任其離去?更何況,這些員工是因愛《中時》而憂《中時》,他們對《中時》現狀雖有異見卻並無惡言,如此溫厚自抑,這種人才若不拚死挽留,又有何人該留可留?

余紀忠在《中時》五十一周年社慶決定交棒時講過一句話:「我辦報紙最重視人才的羅致和人才的培植。為了羅致人才,早年我曾親自走遍大學校園,找我心目中的人選晤談,在美國辦報也曾走盡東岸西岸爭取人才參加報社」,這也是他自認「我最感到欣慰的一項成就」。蔡衍明董事長接手《中時》後,對辦報自有主張,當然不必凡事師法余紀忠,但對《中時》創辦人的用人哲學,他卻應勉力學其一二;其他人意見他或許可以置之不理,但創辦人的遺言他總該反覆思之吧?

沒有人才,哪來報業?時猶未晚,「我勸蔡董重抖擻,不拘一格留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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