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騷動──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與埃及反政府運動

2011/02/11

2011-2-10 22:44 作者:新國際編輯部

■鍾秀梅

編按

突尼西亞和埃及的民變來得太快,不僅這些北非國家的當權者反應不及,就連歐美國家的領導人也突兀莫名,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在媒體上,也似乎突然多出了班阿里(Bin Ali)和穆巴拉克(Moubarak)兩位「獨裁者」。然則,「獨裁者」這個名號,過去不是都只保留給伊朗或北韓這些所謂「流氓國家」的大頭目嗎?突尼西亞和埃及長期以來被西方視為「溫和」的國家,是理性的穆斯林,突尼西亞總統班阿里和埃及總統穆巴拉克更是長期被歐美大國視為親密戰友,美國五角大廈充分提供軍備和軍事訓練……究竟要如何看待阿拉伯世界最近的變局?人民蜂起的原因何在?意義為何?未來可能如何發展?

本期新國際有3篇文章試圖提供一個思索的方向。鍾秀梅《窮人的騷動》是政治經濟分析;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卡利尼可斯的演講紀錄則指出中東革命的性質;施盈竹的《快樂天堂》尤其難得,這篇文字寫於事變前夕,是她本人在開羅的親身體驗和觀察,從她對埃及社會底層的描述,已可窺見即將燎原的星星之火。施盈竹這位年輕女孩堅持留在風暴中的埃及,持續深入探究社會底蘊,我們期待她未來更進一步的報導。(林深靖)

▲突尼西亞總統班.阿里所屬的憲法民主聯盟(RCD)總部位於首都突尼斯,戍守在總部前的士兵,其槍管上插著花朵,圖片攝於1月20日。(圖文/路透)

早於2009年夏天,伊朗「綠色運動」(the Green Movement)展開了反對內賈德總統選舉作票的抗爭,百萬頭戴綠色絲帶的市民,上街高喊:「我的選票在哪兒?」這場運動被認為是伊朗自1979革命之後最大的草根民權運動。不到2年時間,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與埃及反政府運動蜂起,綠色運動領導者穆沙維(Mir-Hossein Moussavi)於2011年1月30日評論到:

為了發覺這一連串關連與雷同的秘密,其實不用想得太遠,只需要將埃及最近的選舉和伊朗選委會主席否決百萬市民的聲音做比較,就可得知。仔細觀察阿拉伯與中東世界的貪腐政權,我們可以辨識出政府侵擾新聞與電腦網路和關閉社會網絡的相同模式,他們切斷手機、網路,禁止任何評論,把反對者送進牢裡。

改良運動還是基進革命?

穆沙維的想法有代表性,這3個地區發動群眾抗爭,要將伊朗內賈德、突尼西亞的班阿里和埃及穆巴拉克政權推翻,並要求改變政策和保護人權,這到底是改良運動還是基進運動?「半島電子報」政治專欄作家理查‧佛爾克(Richard Falk)認為2009年「綠色運動」所代表的人民運動性質,基本上表達了「社會希望」但不是基進的革命,也未挑戰伊斯蘭共和國憲法架構。

順著佛爾克的分析,我們要問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埃及反政府運動與綠色運動有何關連?如何理解這兩國政權崩解的過程?「窮人的騷動」讓底層人民翻身的可能性為何?

阿拉伯世界的民族國家自1990年代之後,其權力的鞏固主要靠新自由主義全球化與反恐政策維持,然而國家主權危機卻也埋伏其中。4種因素正在支解國家機器的合法性。

第一,1990年代之後新自由主義的私有化政策,鬆動了國有化的基礎,世界經濟論壇的「達沃斯寡頭政治」(the Davos oligarchs)決定了阿拉伯國家的政策走向。

第二,911事件之後,布希教條所主導的反恐戰爭,讓阿拉伯世界成為戰場,美國在阿拉伯世界主導公開或隱蔽的軍事與議會操作,阿拉伯國家陷入後殖民時代再受宰制的境地,以反恐為名卻踐踏人權的紀錄歷歷在目。

第三,自2008年之後,世界景氣蕭條,導致貧富不均、嚴重失業、基本生活水平下降,人民對國家的向心力解體。

第四,中東與北非的社會反抗力量,動搖了專制獨裁的基礎。

突尼西亞與埃及差異很大,埃及是阿拉伯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在地緣政治上居於關鍵性戰略地位。兩個國家的政權結構、憲法與軍隊的角色有所差異,但是兩者在一個月內接連發生巨大的人民運動,這與經濟情勢息息相關。突尼西亞民眾不能忍受糧食上漲、高達3成的失業率,即使受過良好教育訓練的青年也找不到工作機會。突尼西亞的大米、小麥和玉米價格從2003年每噸600美金漲至2008年1800美金;而到了2010年5月,穀物價格再度提高32%。同年12月,糖、穀類加工品與食用油價格達到新高。而國際貨幣組織與世界貿易組織又火上添油,要求大舉開放市場,解除突尼西亞的關稅壁壘,結束食物補貼政策,於是,因為經濟危機所導致的政治動亂隨之而來。

到處都有等待爆發的火藥桶

埃及的情況也很類似。2000年之後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已經造成極端不平等與飢餓的社會。上百萬個家庭赤貧,8千萬埃及人每日收入不到2美元,佔了埃及人口的4成,30歲以下的年輕人有9成找不到工作。因此,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發生不到兩週,原本傾向支持穆巴拉克的埃及總工會,立即發出聲明,要求政府控制食物價格、加薪與配給食物,這是茉莉花革命對埃及社會所啟動的觸媒效果。

然而,這兩個運動的參與者與主導力量複雜,底層運動主要由工會與市民組織發動示威、罷工、群眾集會、與自我防禦委員會。

第二種政治力量則繼承1950年代解殖運動的反對派人士,由左翼知識份子與社會主義政黨力量為主。第三種勢力為具「阿拉伯精神」色彩的伊斯蘭民族主義力量。兩個運動都面臨獨裁政府的鎮壓,於是採取以「民主」做為最大公約數的運動策略。

但是,真正牽動阿拉伯世界的情緒,恐怕是對半個世紀以來被美國、以色列和歐洲以石油和經濟利益動機所發動的入侵強烈不滿:1953年以色列入侵巴勒斯坦,美、歐強權介入1979伊朗社會主義革命、1990年代波灣戰爭、2000年之後攻打阿富汗、伊拉克。因此,阿拉伯世界隨地都有「火藥桶」(powder keg)等待爆發,只是沒想到在美國最忠實的盟友突尼西亞,其人民發動抗爭的第一槍。而昔日伊朗綠色運動所積累的反政府能量逐漸發酵,同時,透過現代網路技術,抗爭的場景得以在全世界傳播,這又有加乘的作用。

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與埃及反政府運動是近10年民眾不滿所累積的成果,如何讓「窮人的騷動」成為基進變革的動力,值得後續觀察。從1999年突尼西亞總工會爭取言論與旅行自由運動、2000年的學運、2001到2003年的反戰運動以及2008年的大罷工,乃至 2010年底扳倒班阿里總統的群眾運動,這些帶有反資本主義性質的基進民主運動,正在擴大其影響力。

埃及反政府運動所訴求的要求麵包、工作、提高工資等基本經濟需求,也表現在打破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邏輯的行動之中。上街的窮人要求免費與合宜的公共設施、學校、健康、婦權、土地改革、銀行社會化、消除債務、維護民族主權與人民權利等,這些訴求正以民主的組織方式建立起來。

呼應佛爾克對於期待阿拉伯社會基進的革命的可能性,如何在台灣開展關於這幾波運動的討論,如何理解並連結阿拉伯進步運動的力量,這是我們當下應該積極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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