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從廣東燒到新疆的維漢衝突

一場從廣東燒到新疆的維漢衝突 【聯合報╱社論】

2009.07.11

一家港資集團從新疆招聘了六百多名維吾爾族工人，到廣東韶關的玩具廠工作；誰料，這項配合北京政策的善意措施，卻在兩個月內引發兩波維漢民族衝突，造成烏魯木齊一百多人喪生的流血事件。

事發之後，北京將問題片面歸咎「境外敵對勢力」熱比婭疆獨集團的煽動，西方社會則習慣性地譴責中共對少數民族的高壓統治和血腥鎮壓；然而，兩者其實均忽略了諸多事實，無助認清問題。北京不願面對的是，民間的民族歧視多麼易受挑激，而行政體系處理糾紛的僵化、不公和不透明，更是助長仇恨的導火線。西方社會忽略的則是，中國少數民族的問題樣貌不一，族群衝突有時因情緒暴烈而失控，若一律扣以人權事件的標籤，反而陷入無從著力的盲點。

以港資集團招募維吾爾族青年到廣東工作為例，是配合中共扶助少數民族就業的政策而發；孰料，六百個維族人進了上萬人的工廠，卻因語言、外貌、習慣上的差異，被同廠工人視為「異類」。導火線則是離職員工在網路散布謠言，指控維族工人於宿舍偷竊並強暴漢族女性，因而引發漢族工人群起圍毆維族工人的衝突。可見，抽象的民族政策善意，多麼禁不起現實社會的考驗。

在韶關的第一波衝突，如果當局及時處理，迅速向社會公布事件原委，並果斷懲治滋事分子，應可使糾紛畫下句點。但地方卻一味刻意粉飾太平，遲遲未能公開交代真相及澄清謠言；因而在十日後爆發了維族在烏魯木齊的示威反撲，更不幸的是最後以流血鎮壓收場。從前因後果看，北京把事件責任推給熱比婭在海外的煽動，就和去年的西藏騷動說是達賴策劃一樣，都是太方便的理由，也顯得缺乏說服力。

新疆的七五事件和去年的西藏騷動本質並不相同，前者有廣東漢維衝突的導火線，後者則是藏族內部藉用京奧發起抗議。然而，兩者其實存在一個共同的因素，那就是：疆藏經濟近年大量受到漢人控制，少數民族的經濟處境惡化，相對剝奪感日益強烈。從這個觀點看，北京僅以「懷柔」為主的民族政策，似已到了難以為繼的時候了。

中共對少數民族實施了不少優惠措施，諸如高考入學加分、生育不受一胎化限制等；平時漢族和少數民族發生糾紛，處理也都偏向少數民族。但這些措施未必受到少數民族的感激，卻反引起漢族的不滿，認為政府政策不公。包括這次港資企業到新疆招聘工人，原是為協助維族青年就業；但在維族人權工作者眼中，卻認為中共「強迫」維族青年到內地打工，是要剝削其廉價勞動，使他們在漢族的環境中被同化，使他們的維吾爾民族意識消滅。

誰會料到，港資企業招聘工人，竟會變成民族衝突的導火線？誰能料到，北京的政策，會被維族人權工作者作此解讀？誰又能料到，一個網路謠言能煽動數百名漢族工人的暴力？韶關那些草率的官僚，哪裡會知道自己的敷衍了事會闖出來這麼大的災禍？烏魯木齊那些武裝鎮壓的軍警是否知道自己在民族仇恨的傷口上又添了一刀？

在漢族社會，北京要處理的主要是「民主」的問題；但在少數民族社會，北京要處理的則是「民族」加「民主」的問題。不僅如此，在少數民族社會，經濟、階級、宗教等問題也都染上民族的色彩，相當棘手。在六四事件中爭取「民主」的吾爾開希是維族，而疆獨運動者則是主張「民主」加「民族」的維族；北京是否能因「民主」而解決「民族」問題，或因「民族」而更不敢解決「民主」問題，顯將陷入長期的僵局。

然而，最基本的問題仍在政權主體必須與全體人民建立一個民主體制。國家社會愈發展，政府用武力鎮壓群眾運動的可行性就愈低。此次維漢衝突若對整個中國能有啟示，那就是：必須早日建構一套不用坦克及槍桿子處理群眾運動的機制，在少數民族社會及漢族社會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