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教師節

2005/09/30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助理教授

在目前大學的學術環境下,慶祝教師節是一件悲哀的事,因為「教師」這兩個字的內涵,純粹是關連到「如何完美的萃取教職的生產力以交換巨額賞金」而已。如果任何人對此表示異議,我或許可以提供一個圖表來證明。讓我直接的將它命名為「考核表」,製表者是各個大學近幾年快速竄紅的單位:「研究發展處」,表中詳盡的比較了各個系所教師每年的工作成果:亦即,所有教職(有些學校亦將「學生」計算在內)「成功」申請各類計劃的數目,以及發表在各地的文章數。經過一個簡單的加權計算,製表者區分了文章與計劃的等級(如:刪除某些無國家補助的研討會上發表的文章數),公平的在考核表上記下了各個教職的分數,準此,人們將可以透過這個一目了然的排名,將所有系所教職按分數來獎勵,來警告。這份表格同時也存在於國家機關的電腦裡,就在國科會與教育部的計算下,各個學校的排名清晰可見,準此,國家將排名轉換成金錢補助的分配原則,上億的經費便可以轉入高排名的大學的戶頭。大學因為無法忍受飢餓,所以反射動作式的對上爭名,排舊鬥新,對下需索。

於是,就教職來說,這份考核表創造了兩個直接的效果:第一、因為它以數量為度的計分方式,教職會逐漸自我放棄其他的勞動,例如教學,也會自我淘汰掉其他的知識內容,並將不同的知識生產形式(例如,美學)摧毀,以便能夠適用此自我繁殖的填表要求。例如,一個盡心看待學生的教師,因為在這表格中毫無價值,便該當被忽略,雖然這個勞動是教師之所以是教師的根本理由。而一個磊落奇才的心血,與一個虛華盈心折腰客的時文,在這個表格中是無法區辨的,它僅能辨別發表地與數量,那麼,如果前者發表在一個小型讀書會,而後者刊載在英語期刊,前者將毫無疑問的被無聲的抹除,後者則會被大聲的褒揚。第二、因為它是以「學術評鑑」的方式來行使權力,從而創造了一批新式的學閥,四處對人指指點點。由於他們到處都有,也由於教職的價值就被他們握在手上,教職乃被迫與他們為伍,或聽從指揮,或加入評鑑的行列,連結成一個大網絡。

這兩個效果同時指明了一件事,就是教職必須,在知識實踐上與學術生活上,向這個表格逐步靠攏:在學術生活上,結交學閥新貴,以便在他們的說三道四中,相對的保住飯碗;另一方面,在知識實踐上,自我放棄其他種知識的可能性,全心向著大型的計畫與恰當的發表,奮不顧身的前進。而靠攏此表格最快的道路,就是參與學術年會。雖然它愈來愈像是知識的告別式,有著挖空心思做出的花俏靈堂,與規模愈來愈大的動員,還有一具停止呼吸的學術死屍,身上還穿戴著一大堆由各項經費補助買來的華麗衣裳。在告別式中,教職於是建立網絡,於是相互砥礪、彼此抱怨,以學習如何將那過往的自我消滅。

縱然偶有抵抗者的出現,那可能是因為她們尚不明瞭此考核表關連到自身的職場生涯:升等階梯。因為,這些分數的積累已成為此職業之必要條件,若無此積分,既無法保住工作,又無法被累進到更高的職業等級:所謂「正教授」。於是,在這個時代,在大學教職前巍巍挺立的,是一個夾雜著經費補助、學術評鑑、獎勵處罰、職場階梯的一片鋼鐵製成的圖表:考核表。在它面前,昨日的熱情詩篇化了庸庸碌碌的八股計畫,在不斷自我欺騙之中,核銷了一筆又一筆的經費;而肩膀扛著的,是發表的重擔,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因為毫無積分,注該退到時代的背後;所謂讀書人的風骨,由於找不到恰當的空格填入,淪落到無人提及,彷彿一旦說出了口,便招認了這個時代的無藥可救;至於,學術名望,不再是取決於學院同僚與明眼人的評價,而是其論文的產量是否能維持在排行榜的上頭;而墮落的名校,野蠻的砸錢去購買具有高產量的教職,與此同時,教職招搖著其傲人的生產力待價而沽,緊緊抱住自身的標價,於時代的瘋狂中漂流。

在這種大學的學術環境下,慶祝教師節正是一件悲哀的事。對任何一個清醒的人,「教師」兩字,表達的是無道可傳,無業可授,自身又陷入重重疑惑。教師節,正是一個悼念「教師」的恰當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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