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台銘的血汗礦藏—
工農夾縫中的中國農二代

2010/06/07
苦勞網特約記者

責任主編:徐沛然

富士康工人連續自殺事件帶出中國「世界工廠」背後的殘酷事實,台灣資本利用中國社會存在大量「農民工二代」處在農村與都市夾縫中生存的困境;所謂「農民工」指的是在「農業」和「非農業」戶口制度區分下,在戶籍上屬於農業戶口,但卻離開農村,進入都市工作的人。1978年,中國開始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瓦解了農村「大鍋飯」的集體制度,將土地分給農民,農民可以將多餘的糧食出售,也形成了自由市場,增加了農業的產量,同時也開始釋出了大量的勞動力。

他們只要勞動力,不要勞動者

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副教授、「女工關懷」(The Chinese Working Women Network)執行委員會主席,多年從事中國勞工研究的潘毅說,是要是工業化就會產生「農民工」,會把勞動力從農村裡拖出來;不過這個過程在中國有其特殊性,那就是世界各國的工業化,都是與都市化同步;不過在中國,這兩段歷程卻是脫鉤的。

「他們只要勞動力,不要勞動者」潘毅說。

在「分田到戶」之後,沿海的這些加工出口區首先把勞動力吸收進去;一般資本主義發展,產生的「無產階級化」現象,指的是,工人與生產資料脫離,只剩下身體轉變為勞動力,再透過變賣勞動力所得到的工資,則支應他們在都市中生存之所需;而中國無產階級化到今天還沒有完成,潘毅認為,是中國的「制度不讓它完成,因為這樣對資本有極大的好處」。

卡在「工」、「農」身份之間的「農二代」

「農民工」擁有的是農村的戶籍,除了在制度的歸屬,還屬於農村,理論上,在失業或者退休、離開工作崗位之後,變要回到農村;而更大的問題是他們的收入,遠遠及不上在都市生存,乃至安家落戶的所需;潘毅說,目前沿海都市物價飛漲,已經漸漸逼近台灣、香港這些地方,農民工進入都市無以維生,所以一定得依附在工廠之下,這形成一個「宿舍勞動體制」。

依據香港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ACOM)的計算,深圳每月最低生活工資標準是2,293.7元(人民幣);而富士康的工人每個月領900元底薪,每月加班100小時,才能達到1,700元的工資,工作的狀態是,200多人一條生產線,一天12個小時工作,做一週下來,工人感覺到腦袋是一片空白,人也似乎成為機器的一部份。這樣子賺到的錢卻不足以讓工人可以離開工廠區到深圳生活、而在這樣重度的勞動底下,他們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可以離開廠區,這加深了這個「宿舍勞動體制」的封閉性。

「現在有人說這些『農二代』是『一胎化政策』下的小皇帝,抗壓性低。」潘毅認為,那得從他們生存的社會處境來了解;第一代農民工(指改革開放初期,從農村進入都市工作的工人,約當「農二代」長一輩的工人)的生活、工作條件的確比現在的「農二代」更差;潘毅說,第一代每天工作14個小時,沒有週休;第二代每天工作12小時,週休一日,以前的宿舍是50、60人一間,現在的宿舍是7、8人一間,生活的狀態的確改善了,不過只看這些,老一代的人可能不能理解兩代之間產生了什麼變化。

社會主義歷史的終結

潘毅說,現在這一代的農民工他們生活的價值觀是追求城市的,絕對不願意再回到農村,即便回到鄉下,家裏面的長輩、鄰里,也不願這些年輕人再回來,要把他們趕回去,這種「農村價值觀的抽空」,是「農二代」面臨的問題,「農一代」認同的是農村,他們辛勤工作,為的是回去農村蓋房子,給下一代好的生活,讓他們有機會離開農村,而農二代失去了這樣的認同和目標;尤其在像富士康這樣很多人想進去的工廠,工人教育水平比較高,許多是大專畢業,對於都市生活的未來有所憧憬,不過到了富士康,面臨的卻是這樣的工作與生活的條件,「這樣自殺率比較高有什麼奇怪的呢?」、「這是精神和物質上的『圈地』」潘毅說。

「有人質疑既然在富士康待不下去,為什麼不走、要選擇自殺呢?」潘毅說,選擇走的人可多了,根據富士康自己承認的流動率是4%,一年算下來就是48%,差不多要換掉一半的人,深圳富士康40萬工人,一年就有十幾二十萬走掉,這還是富士康的官方數據,潘毅認為,實際的數字可能更高。

農二代在空間上夾在「農村」與「都市」之間,在身份上卡在「農人」和「工人」之間;潘毅以「(社會主義)歷史的終結」來形容這種現象。

「加薪」的假象與真相

在自殺事件之後,富士康緊急處理,宣佈加薪22%,加上Apple宣佈讓出代工的利潤,加薪的幅度達到三成,這樣的加薪幅度,看起來很嚇人,但是加了薪之後,還是沒有辦法讓工人在都市中生存。事實上,目前官方本來就在計劃從7月1號開始,調高深圳的最低工資,目前深圳特區內外的最低工資分別為1,000與900元人民幣,如果依照計劃,特區內調高10%,成為1,100元,再拉平特區內外的最低工資,使特區外也是1,100元,那麼調薪幅度(900到1,100)也剛剛好是22%;也就是說,郭台銘本來就得調薪,只不過早了政府幾天宣佈而已,這種用「欺瞞」的方式來作危機處理,還想要騙過全球媒體與社會大眾的目光,那也可以算是個世界奇聞了。

潘毅認為,如果要調薪,就要調到足以支應工人在深圳生存的水準,也就是讓「農二代」的「無產階級化」完成,富士康說「沒有強制加班」,但事實上,他們讓工人簽的加班契約,是以「月」為單位的,要不然不加班,要加班一個月就要到100個小時,不是工人自己喜歡加班,而是在這樣的薪資水準下,根本沒有「不加班」這樣的選項;潘毅呼應SACOM的訴求,如果要用調薪的方式,改善工人的勞動條件,那就應該要調到2,293.7元以上的水準,同時讓工人在法定的36小時加班時間後,可以達到3,005.5元以上。

附註:就在6月8日股東會前一天,鴻海再宣布自10月1日起,調薪66%,使得一般作業員底薪將達到2,000元水準。相關剪報

工人還是要自己組織起來

而潘毅呼籲富士康要開放中、港、台以及各地的大學生與民間團體入廠調查工人的勞動狀況;目前SACOM也計劃將前往深圳實地調查,潘毅邀請台灣的大學生一起加入。同時,她也呼籲,富士康必須接受工人有自己的工會,目前富士康的工會,是在2006年,在中國政府的要求下,於2007年成立的,但是工會的領導人,根本是郭台銘的秘書,潘毅說,從過去的經驗,工人如果只靠外力進去組織,成功的機率不可能太大,目前中國的狀況,是需要工人自己去了解工會、組織工會。

在深圳,1,200萬的人口中,當地人口只有200萬,這200萬人,與1,000萬來自外地的工作者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階級,在這種「半無產階級化」的現象下,城市所扮演的功能,像是住房、醫療、公共建設…等,都只需要提供200萬人的需求;空間與經濟上的區隔,造成卡在都市與農村之間的農二代,成為資本以「軍事化管理」方式榨取勞動力的礦藏,在這種條件下,全球生產鍊上的血汗不會稍停,而我們被跨國資本流動所決定的、日益困難的生存空間,也將一天天侵蝕掉我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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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您的論點是可以說富士康是血汗工廠,但我只能說職業選擇權在人民手中! 中國這種共產國家,白手起家的企業哪一位不是這樣苦過來的? 為了多掙得比在農村幹活更多的錢,一定會知道富士康這種工廠的工作型態,從富士康的流動率就可以知道很多人不適應就走了。現在媒體將自殺案件歸為血汗工廠的軍事化管理適應不良,怎麼不去探究那些離開富士康的勞動年輕人何去何從呢? 恐怕事實更恐怖吧! 所以說職業是自己選得,這麼輕易結束生命可能是必須從中國社會變遷的太快,真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口談起,這都與家庭、學校與社會脫不了關節! 說真的,想一想台灣在大陸的台流不也是悲劇的一群,只是沒有被報導的引人側目罷了。

不會自己創業嘛?有人拿槍押著你領薪水嘛??

新左評論上有這一篇文章值得參考: 孔誥烽:"美國的大管家?中國在全球經濟危機豬的兩難困境",http://www.newleftreview.org/?page=fl;pdflang=zh

這篇借我收到台灣好生活報的特別推薦單元囉(附有編按和相關網摘):
http://www.taiwangoodlife.org/storylink/20100609/2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