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風災與被遺忘的九二一

2009/08/24

九二一的凌晨 我正舉起酒杯 想結束這天的勞動 誰知那一剎那 無預期的震動 改變了一切的作息 包括夢跟現實 (((((共震)))))莫那能

我以為九二一提醒了我們什麼,像是預言,但似乎什麼也沒有,於是我複誦九二一,使成為寓言,關於風災與被遺忘的九二一。

災變凸顯殖民過程

大學時代認識住在南投的布農族人,帶領我從南投之西的平地前往靠近中央山脈的布農族部落,愈往部落行的沿途,愈是塵土飛揚,部落可以看見很多未重建好的痕跡。相對於我所處的漢人聚落,地震的痕跡殘留在九二一紀念地,其他地方是重建好的新學舍、道路、房子。

從日本統治到國民政府的政權更替,並未使布農族人的悲劇解脫,而是悲劇的覆誦;資本全球化更是悲劇的加劇,外界對於武界布農人的悲慘指認,烙印在布農人身上形成污名,這污名也使布農人自我認定。九二一地震後布農人的災難受到媒體的關注,然而災難早已在地震前形成,悲劇一再延續及重演,要理解布農人,必須有更深層的思考,從布農人的文化主體敘說去瞭解。

南投武界部落布農人九二一地震的生活處境,不僅僅是九二一災害的受創者,藉由九二一的災變更使族群身份受到的殖民過程凸顯,在九二一之前就已遭逢、生活於災難中。譽為「武界高速公路」的南投71縣道,非但沒有替武界布農人帶來運輸之便,反而因工程引發土石災害,工程欠缺完善規劃讓賴以維生的聯外道路被切斷。著名觀光景點日月潭的湖水滿盈,仰賴的是日據時興建的武界水壩引濁水溪的水到潭中,然而濁水溪泥沙渾濁,水壩年久失修,如果加上颱風帶來大水,水壩有崩潰的危險,使部落產生危機。台電新栗栖溪引水道工程引溪水至日月潭,台電不詢問武界布農人強制徵收原住民保留地興建,工程使武界布農人的生態環境破壞殆盡。除此之外,市場經濟改變了武界布農人的生計模式,面對現代化,武界布農人無法掌握媒體及法律來發聲抗議,部落在文化接觸下的無力感及不得不回應的衝突感,形成了悲劇。武界布農人在現代化及傳統文化的矛盾中產生衝突,朝向現代化的道路遭遇崎嶇碰撞,但是武界布農人仍有自身主體的應對方式。

布農族部落空氣中瀰漫著灰濛的泥濘感,山露出皮膚般的土壤,溪水夾帶著碎裂的土石,彷彿災難的隨時降臨,我瞭解到原住民的創傷不是在災難後才有的,每次災難都是在舊有的傷口上撒鹽,創傷一直都存在,而且隨著時間不曾磨滅,反而在每次毒針般的災難刺痛下,緩慢且持續地遭逢不同的苦痛。

被官方篩選的記憶與深埋於心的家屋

Calvino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描述一座城市會像海綿一樣,選擇性地吸納記憶,因此某些記憶是被刻意遺忘的。

許多人羨慕住在災區的學生聯考可以加分,大家關注在分數及放假,還有在師長的督促下,深埋在書本裡。聯考的加分補償對於災區學生是於事無補的,有什麼是比親人及物的逝去還要重要的?聯考的記憶掩蓋了學生對於災區的共苦經驗。在這裡可以看出教育體制對於情感的漠視,教育體制選擇記憶書本,而遺忘人本,國家透過教育灌輸國族建構的知識,歷史課本不存在斷裂、創痛如地震的歷史,只存在豐功偉業如對十大建設的讚頌,土地脫離在地的聲音,漂浮、夢幻的國土描繪,全都成了樂鄉樂土,實際上現代化的建設與開發使水土保持不易,地震、颱風一來土石流便滾滾侵襲。外來的怪手進入原住民的傳統領域進行商業開發,建築的是漢人經營的旅館,招牌強調原住民風味的觀光。

外來者對於土地有其任意性的踐踏及開採,內情是政府與資本家的共謀,在地人民對於土地有其固著性,不僅是資本欠缺的無法遷徙,更是情感的根深蒂固,相較於企業對於土地的資本利益,人民與空間的關係是一種「家」的親密連結。「家」具有空間的凝固,「安土重遷」為民間重要的語彙,「家」的空間定位是具有安置的意義。「家」經由世代相傳,「傳家」讓「家」具有歷史感,是時間的延續,更是物質文化的傳承。

「家」成為安身立命的地方,有身體感存在的家才夠溫暖,「家」才完整,沒有身體感的家,成為「鬼屋」,成為曾經是家,但不是家,是無法寓居的地方。社區、聚落、部落說明的是「家」的集體名詞,說明「家」的社會性連結。離群索居並不足以構成「家」,但顯然是受到經濟因素的影響。對於「家」的縝密經營,無論是門面的裝飾,內部的整修裝潢,房間的位置、桌椅物品的擺設,都是自我內心費盡心思的期待與安排,自我與「家」的親密構連,使「家」的缺一角,等於是自我的少一塊肉。「家」是構成社會的單位,世界由此展開。

「家」有著多重含意,官方在地震後以全倒、半倒,判定對災民的財產補償,顯然是過於簡略及粗暴,「家」不僅是財產,更是生命的寓居地。

地震的集體記憶選擇性地排等第,那些官員的救災事蹟被印在全國性的刊物、報紙上,在選舉宣傳上將自己與災民的合照擺出,展示看似憂國憂民的形象,災民卻還在組合屋中度過冷洌的寒冬。「家」的瞬間頹圮,意味的是空間、時間、身體、社會的整個傾倒,官方、民間搭建了組合屋,強調組合屋的舒適安全,但是「家」是無法被取代的,許多人持續待在傾倒的「家」旁,因為家就像自己的腿或身體的一部分,有哪一個人腿斷了立即跑步,但是官方卻耳提面命地要求這些人進組合屋,持續待在「家」的也被視為神智不清。

家不僅是個人的,部落是集體的家,因此集體遷村,需經過部落會議決定,很多受災部落是曾被過往政府集團移住、強制遷村過後的部落,政府必須傾聽部落族人對於是否遷村的選擇,以及生活重建的構想。

非疾病所能定義的創傷

PTSD為後創傷壓力症候群違常,又稱彈震症,起源於戰爭時砲彈、戰鬥引起身心的種種疾患,後成為醫生判斷創傷後精神異常的治療依循。戰爭是國家的集體罪惡卻將此罪愆加諸於個人身上,然後再加以病理化,成為個人之惡。人成為戰爭的奴役在砲火中求得生存,但因感官遭受人間慘劇的衝擊而產生無法承受之病痛,國家將之視為個人的壓力承擔問題,醫療系統簡單地納入判斷災難後創傷狀態的依據,人的生命在國家的巨掌中宛如細沙從指縫中一文不值地滑落深淵。

很多部落得不到國家的青睞,轉而求助名為社會救助的醫療體系,沒想到醫療以PTSD病理化人民,人如何在苦痛中求得安置,我認為語言是達成創傷療癒的重要力量,敘說無論是情感的、批判的,都展演出人置身於世所能給予的象徵性存有。

「死亡」的集體擦拭

導演吳乙峰的921大地震紀錄片《生命》在政治口水戰的喧鬧中,默默地紀錄一段對於災難的擬象,提醒了這個容易集體遺忘的社會,創傷及記憶仍幽微地存在於人的心中,不可磨滅。然而在政客的宣導下「生命」成為公共議題,政府選擇性地將提昇為官方集體記憶的一部分,「生命」頓時成為流行文化商品,「生命」等於是九二一的代名詞。

《生命》不只是拍攝九二一,也是吳乙峰的自我療傷,藉由不斷的對話可以幫助彼此理解自身,但是過於涉入成為心靈導師則破壞了逐漸連繫的關係。羅小姐不斷地重回現場找尋遺失的親人身體,但是一直找不到,現實尋覓不著,卻在夢中望見,混沌的情緒在生活中流轉,過了一段長久的時間,挖掘到了親人的屍體,悲痛從未因集體遺忘而消失,羅小姐的哭泣的眼淚是永遠拭不乾的,擦乾的只是表面的淚痕,內心的悲傷一直都在,吳乙峰試著替她擦拭,督促她走出傷痛,不要形成怨懟、哀傷的情緒,但是創傷的療癒指向一個指導原則,指向他者,將失去自我療癒的自由,不是都不需要她(他)人,而是她(他)者必須瞭解走出創傷往往只是為了適應現實,創傷療癒指向她(他)者將只是符合期望,符合官方集體建構的光明面,光明背後的陰影往往被忽略,在尚未體驗死亡帶來的深層感受,立即被隱匿、消弭,有一天壓抑的情緒會決堤,創傷會像鬼魅般在夢與現實間如影隨形。

存在不是指活著的狀態,肯認死亡,人才完成了自身的存在,但死亡往往不可選擇,死亡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所決,死亡不再自由,而產生了悲劇,人在面對她(他)者的死亡,也變得不自由,因為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倫理,人無法忽略親人的死亡,於是創傷油然而生。拆解死亡的創傷魔咒必須體會創傷戳痛的深刻,認識死亡如印記的命題,人置身於此情境給出屬於自己的答案,死亡沒有最終解答,死亡絕非句點般的簡略。人未親身貼近「死亡」,卻積極擁抱「生命」,身體思維當然無法徹悟苦感,藉由她(他)者的死亡,反身觀照自身的死亡,死不是生的對立,而是存在於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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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親身貼近「死亡」,卻積極擁抱「生命」,身體思維當然無法徹悟"

[ 大人們 ]未真正親身貼近「死亡」,卻積極假裝擁抱「生命」,

.......聽奧.. 所以...詐胡...

Dear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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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雅瀅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