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讓勞動法令形同具文
從國美館派遣工抗爭談起

「一個月只有兩萬出頭的薪水沒有關係，我們只是希望國美館直接僱用我們」。7月11號下午，頂著中台灣的大太陽，國立台灣美術館的派遣展場人員，提出他們說起來已經有些卑微的訴求。行動劇裡，派遣工和前來聲援的全國自主勞工聯盟、全國公務機關約僱人員權益促進會把一張張染成紅色的衛生棉貼在紙上，表達對跟國美館簽約的「仟代昌」公司的抗議。

「你看，衛生棉有血、月經來了，我們沒有懷孕」。

國美館展場派遣工：「我也想永遠甜美！」，警察：我檔！（攝影：孫窮理）

國美館不只保存藝術品，還保存女性員工的驗孕證明

仟代昌公司要求所有應徵展場派遣工的女性，必須出示「驗孕證明」，這是《性別工作平等法》第十一條明訂為「無效」的契約內容，卻出現在一個國立美術館的僱用條件上，契約上明白寫著，驗孕證明「資料正本應提供丙方（國美館）保存」，原來國美館不只保存藝術品，還保存女性員工的驗孕證明。

「那是你們跟你們資方的事情，你們勞資之間要去協商」國美館副館長張仁吉說，這一語道破「派遣」契約的玄機，雖然你們是為國美館工作，但你們的勞動條件不關國美館的事。

國美館副館長張仁吉（那個頭頂著「黑心、剝削」，看起來很兇，一點也不像藝術家的人）：那是「你們」勞資之間的事，「你們」自己去協調啦！（攝影：孫窮理）

國美館的派遣工，總共有37人，在全體工作人員佔的比例，算算差不多三分之一，展場的派遣工，負責展場藝術品的保護、導覽的工作，根據國美館的認知，這些工作的內容，算是「保全」，所以之前由一家叫作「維新」的保全公司來承攬派遣工僱用的工作。而「保全」的工作，據說符合《勞基法》84條之1，的「監視性」工作，所以可以排除《勞基法》「工作時間、例假、休假、女性夜間工作」的規定，不過要經過主管機關核備。

市政府：不是保全、不要用派遣

那麼，主管機關怎麼說的呢？5月26日，台中市政府曾經行文國美館明白表示，這些人「擔任導覽、登記等服務性質工作」與「定期性警衛勤務」的這個勞動契約「內容顯有未符」；並要求國美館於「承攬契約終止時，優先以直接聘僱方式因應人力需求」。這個意思很清楚，第一，展場人員的工作不是「保全」工作，第二，還是請國美館用直接聘僱的方式來用人，不要搞派遣。

6月2日，國美館回覆市政府，說展場人員「工作內容大部份為安全勤務工作，如有民眾需協助相關事宜，則以服務性質協助之」，這個意思好像是說，除了安全勤務之外，其他的工作其實是「義工」，至於市政府要求「直接聘僱」，國美館則回應有「依《政府採購法》辦理採購」，《政府採購法》規定的是「採購」的程序，市政府說的是「不要用採購的」，並沒有說你的採購不符合程序；國美館用《政府採購法》回應，實在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不過，對市政府最明確的回應，還是在7月1號，國美館在「維新」之外，又跟另一間營業項目包括「花卉栽培」、「餐飲業」…等洋洋灑灑25項，其中包括「人力派遣業」的「仟代昌」公司簽下勞務採購合約。合約聘僱的，是「業務執行」、「業務助理」、「行政業務」，總之，不是「保全」，也就是說，不是《勞基法》84條之1排除「工作時間、例假、休假、女性夜間工作」的工作。

不可能合法的「勞務採購」

幾個例子說吧，《勞基法》第32條後段規定，「每二週工作總時數不得超過八十四小時」，「仟代昌」投標單裡的業務助理薪資，是用「日薪」來計算，每天760元，每個月20,520元，還特別備註道，這個月薪是「每月以27日計」算出來的。760元，就是目前的「日基本工資」；如果用《勞基法》裡的每天「正常工作時間」8小時計算，兩週84工時計算下來，每個月平均的工時是182小時（月領17,290，相當於目前的「月基本工資」），但是如果用「仟代昌」標單裡「每月工作27日」計算，則是216小時；所以所謂每個人可以領到20,520元的前題是，這個人每個月必須多做34個小時，但這多做的34個小時，是沒有加班費的。

每月216小時工時，算下來，平均每週工時是49.8小時；但是《勞基法》的「正常工作時間」每週不得超過48小時。所以，按照「仟代昌」的計算方式，如果要符合《勞基法》，這位「業務助理」，每個月其實只能領到相當於「月基本工資」的17,290元；而這個每月20,520元，是在「加班不給加班費」，並且「每個月都超過《勞基法》的正常工作時間工作」的兩個條件下才能成立的。

「仟代昌」的「業務助理」，所謂「可以領到兩萬出頭」云云，是在「沒有加班費的加班」的條件下，硬加出來的，事實上，她們領到的，就是「基本工資」。根據國美館的契約工表示，她們本來的工作時間，本來就是每天9個小時，只有國美館每個月休館的4天是休假日。

「驗孕證明」是怎麼回事兒？

「勞務採購」對國美館來說，還有一個重要的「好處」，那就是他們可以把他們對個別員工的管理轉嫁到派遣公司頭上、再由派遣公司轉嫁到派遣工身上，在國美館的「派遣勞務需求說明書」裡，明白要求「派駐人員需互為職務代理人」，派遣工如果曠職除了個別負責之外，國美館還要求「派駐人員曠職次數累積達3次以上，本館得逕與本案得標廠商解約」。

《勞基法》第12條第1項第6款規定「無正當理由繼續曠工三日，或一個月內曠工達六日者」僱主可以不經預告中止契約，國美館跟派遣公司定的這個約，加嚴了這個規定（不過，詭異的是，它不是「勞動契約」），不但如此，而且這個規定一訂下去，根本就是「連坐」；不是個別勞工，而是這個派遣公司的所有勞工，只要大家一起累積曠職3次，就可能讓「仟代昌」丟了合約、讓大家都沒有工作。

在前面說的那麼擠壓的工作時間底下，連請「病假」、「生理假」的條件都沒有了，更何況什麼「產假」、「育嬰假」？「仟代昌」和派遣工的約一簽6個月，不管是「仟代昌」或者國美館要保存女性員工「驗孕證明」的理由，不是再清楚也沒有了嗎？

很多事情，應該是在還有工作的時候就開始的

「派遣制度」，已經讓《勞基法》、《性別工作平等法》…的規定形同具文，幾個月前，有員工向台中市政府對國美館提出檢舉，員工猜測，「維新公司」對可能提檢舉的的人開刀，要把他們從國美館調去顧大樓（因為是「保全」公司），員工無法接受這樣的調動而離職，不管這個猜測是否屬實，短期契約性質的「派遣」，使得受僱者朝不保夕、也很難有組織的機會，薪水少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恐怕是一切現代文明國家對勞動者的保障、以及勞動者自己集體的力量，全部都被剝奪了。

在國美館案例裡，站出來的，還都是這些被迫離職的人，雖然她們目前仍拒絕調動、持續抗爭中，不過當「丟掉工作」已經成為事實再行動畢竟是晚了、能談的籌碼也少了，很多事情，應該是在還有工作的時候就開始的。

7月11日，派遣工在場外抗議，場內副館長張仁吉正主持著「席德進畫展」的開幕茶會，後來，大家進到茶會會場拉布條，那個穿格子襯衫的國美館祕書室守衛跑來搶布條不成，被自主工聯會長陳德亮拉住，那個嘴形是「『把』他抓起來，他是現行犯──破壞私人物品！」的「把」，不是要吐口水。（攝影：孫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