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運先鋒 精神永長存,公娼英魂 守護文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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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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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一隻很美麗的黑色大蝴蝶在日日春辦公室飛舞了很久,一直到晚上,她也許是來接麗君的。我們最親愛的麗君,在今天,2014年7月30日晚上8:00,在「文萌樓」安詳辭世,兩個兒子、兩個孫子和妓運伙伴都在旁陪伴。

她是開創台灣妓運的鬥士,從1997年9月的公娼抗爭開始,直到最後一刻,都還鬥志頑強地守護文萌樓,選擇在此往生。

麗君,走過75歲的人生(1940-2014),終其一生都在辛苦的環境中強韌求生;年幼為原生家庭勞動打拼、單親撫養兩個兒子從娼20餘年、為改變性工作者被歧視的命運,投入妓運奮鬥17年。

她1940年出生在台北縣五股山區,家裡務農、生活困苦,四歲時失去母親、八歲開始負擔照顧弟妹和家庭勞務;16歲到城裡求生,幫人煮飯;後來因為撫養孩子,做過許多勞動、替人打掃、賣麵,最後到公娼館工作。

【妓運先鋒‧為性工作權與去污名而戰】

1997年因北市廢公娼,引起公娼挺身捍衛自己的工作權。公娼抗爭之初,因為一位姊妹自殺,她自發地跳出來在鏡頭前面表達小姐的心聲,因為不忍姊妹的苦難沒有人說出來,社會就沒有人知道真相,公娼姊妹推她擔任台北市公娼自救會副會長。想為姊妹說話的初衷,讓她一路站上妓運最前線,不論是抗議、上電視、演講、國際會議,每一個公開的社會行動,她都是頂著巨大的性污名壓力,站上第一線無役不與,即便知道乳房有硬塊,一直拖著等到公娼抗爭成功後才去檢查,得知罹患乳癌。

2001年公娼爭到的緩廢兩年期滿,日日春運動的開展很是艱困,她沒選擇輕鬆養老,卻義無反顧的投入這個看不到未來、又崎嶇困難的運動之路,她說日日春能走多久,她就做多久。這14年來,雖然年紀越來越大,她一樣在各種場合為性工作者發聲,唱歌、古蹟公娼館的導覽、開導許多人的難言之隱、2005年在瑞士和平基金會推動的全球千名婦女爭評諾貝爾和平獎提名,從全球15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被遴選為千名優秀婦女代表之一。

許多接觸過她的人,都會被她溫暖、可愛的活力感染而能自然地與她親密互動;更多的人被她生命的勇氣感動而理解性工作。

【公娼英魂‧以身相守文萌樓】

2011年麗君住進古蹟公娼館文萌樓。

文萌樓是因反廢娼運動中心被指定為市定古蹟,但2011年這塊街廓面臨「都市更新」,未來將蓋起豪宅,不料房地產投機客買下文萌樓,想靠投資古蹟大賺一筆,卻同時把長期在此經營的日日春掃地出門,日日春拒絕遷出,屋主便提告日日春。從那時起,麗君便決定搬進文萌樓住,用身體守護這個她曾經在此抗爭開會、接應媒體訪問,接客維持生計的公娼精神堡壘。

三年前她乳癌開始轉移,到今年7/18之後,麗君的身體機能急遽退化、無法行走、說話和吞嚥都很困難,我們面對,這已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哩路。長期住在文萌樓的她,沒有選擇傳統意義的家或醫院,而是在這個她居住數年,及象徵公娼抗爭精神的文萌樓中走完最後一程,自然的離去。日日春組織了許多義工,24小時陪伴他,社群朋友絡繹不絕來探望她,國際妓權朋友也來信表達曾被她精神感召的敬意。這是極具社會性與運動性的臨終過程。

值此文萌樓抗爭之際,麗君最後交待了她的心願:「公娼贏了,我們沒有輸」、「性工作者要平等、不要被歧視」、「要求台北市文化局徵收文萌樓」。

1997年以來的公娼抗爭,為性解放、性別解放、勞動解放打出了全球少見的進步一役,麗君做為妓運先鋒,從被人看不起的賺吃查某,用運動奮戰爭取到社會的認同,連最後她要走的方式,也在家人同意下,選擇在文萌樓走到最後;麗君要告訴社會,從生到死,文萌樓永遠屬於公娼,不容任何人以此牟圖商業私利;她要把公娼精神永遠留在文萌樓,繼續把弱者堅持抗爭永不妥協的能量向外擴散,成為弱勢者的「守護神」。

我們會在文萌樓佈置靈堂,7/31(四)下午2點起,想為麗君阿姨拈香的朋友,可以來文萌樓(大同區歸綏街139號)。同時,麗君阿姨的告別式,及後續的紀念活動,也將與妓運/文萌樓的戰鬥結合,設計【七七傳承‧娼運興隆】系列行動,後續再告訴大家。

【治喪委員會】主任委員:鄭村棋、副主委:侯孝賢,委員:夏林清、王蘋、何春蕤、丁乃非、夏鑄九、劉可強、陳俊良、陳俊清,及在麗君身邊一路同行的【公娼精神傳承大隊】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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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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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採訪麗君阿姨,留下第一人稱的紀錄。貼在此紀念她。

我這條性命,是神明賜給我的

我五歲時,母親就不在了。我家在山上,從小就要幫忙在茶園做事、撿柴。那時同樣在台北,山上和山下的生活天差地別,山上的小孩根本沒有機會讀書。到了十四歲,我還不知道布鞋生作啥咪款。每天都是赤著腳,一年才會有一雙新木屐,和一套新衣服。
我十七歲,就去幫一個三朵梅花的(上校)煮飯、帶孩子。十九歲時去工廠紡紗。二十二歲嫁人,生了兩個孩子。快四十歲時,先生就放下我們離家出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家裡沒一分錢,孩子們都在唸書了。我幫人家打掃房子,一個月才四千五,就算努力打掃兩間,一個月也才九千塊。但是光房租就要六千了,剩下三千塊,母子三人要如何生活?有一次,孩子說要去烤肉,我要跟人借三百元,大家都說沒辦法,像我這樣經常跟人借又沒錢可還,誰要借你啊?後來,一個朋友跟我說:「我帶你去艋舺上班吧。」我擔心地說:「要是遇到認識的怎麼辦?」她說,你們母子都要流浪街頭了,就不怕碰到認識的嗎?
艋舺戲院的後頭一整片都是私娼寮,我做了兩個月,就被警察抓到兩次。聽說若被抓到三次,就要被關半年。如果真這樣,我孩子要讀書怎麼辦?我到處流浪,後來朋友帶我到公娼館領牌照,生活才穩定下來。
我在春鳳樓做了十一年,從四十幾歲做到五十幾歲,孩子都長大了,讀書也畢業了。本來想多做兩年再賺一點錢養老,結果就碰到了廢娼。
有一百二十八人頓時都沒了工作,我也加入了抗爭活動。在抗爭的那段時間,有個家庭因為沒有醫藥費,連續病死了三個人,還有的人自殺了。我越想越氣,這牌照是政府發的,怎麼可以說我們跟賣毒賣槍的一樣?那期間,我曾經激動到心臟負荷不了上了救護車,也曾累到眼前出現大片黑影飛來飛去。
但是看到日日春的這些人沒拿錢還這麼認真,為這些艱苦人做事情,我真的很感動,不甘放下來。也想趁今天還有一口氣在,為社會做一點事。我到處幫忙募款,才能維持抗爭的經費。以前我都躲在最後面,現在站得越來越前面,還到處去演講,也去國外開會。
我是半條命的人。十幾年前我曾經中風,沒有帶一顆藥出院,自己做復健。五年前我又發現自己得了乳癌,腫瘤像雞蛋一樣大。去看醫生時,他說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的。知道之後那半年我很氣,每天都猛灌高梁酒。後來醫生發現腫瘤並沒有擴散,做了化療開了刀,竟然就好了。我覺得我這條性命,好像是神明賜給我的。我就想,我還有命在,能為人做事就多做一點。
我是一個怪人,從來不去想自己是否歹命、或是上天對我是否公平這類的事。路邊有些八、九十歲的還在撿廢紙,那不是比我更慘嗎?想得再多,今天還是要過,歡喜也是一天,煩惱也是一天。一天過一天,不管是愉快或是不愉快的,昨天的事就不再想它了。當然,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要做個有錢人的女兒,每天吹冷氣翹腳看電視,不要再那麼艱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