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業的國際分工及其不滿:
從《挑戰晶片》談起

責任主編:徐沛然

一、

書名:挑戰晶片─全球電子業的勞動權與環境正義(Challenging the Chip: Labor Rights and Environmental Justice in the Global Electronics Industry) 主編:泰德‧史密斯(Ted Smith)、大衛‧桑那菲(David A. Sonnenfeld)、大衛‧佩洛(David N. Pellow) 譯者:地球公民基金會(參與翻譯人員名單詳見目錄前頁) 出版:群學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4年5月(英文版發行於2006年) ISBN:9789866525803

在《挑戰晶片》這本書的第4章〈雙重危境:電子製造業中的性別與遷移〉一開頭,作者以1998年11月發生在「印度矽谷」班加羅爾的一場罷工為引子,談到電子製造業與服裝產業有許多相似之處:對許多國家來說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跨國企業佔有主導力量、大量僱用女性勞工、勞動條件極差、外包制度盛行等。作者認為比較起服裝產業,關於電子產業內勞動與雇傭關係的研究貧乏,反血汗工廠運動正待將世人的目光焦點導引至電子業勞工身上。

這一段敘述具體而微地描繪了,成衣(包括運動鞋)與電子業為何前後成為國際反血汗工廠運動的聚焦所在。在這兩項產業中,主要來自北美、歐洲與日本等資本主義先進國的跨國品牌商佔有主導市場的地位,這些品牌商本身幾乎不從事生產製造,他們把訂單下給諸如亞洲四小龍這些在國際分工中佔半邊陲位置的代工廠,然後代工廠再把生產基地設在第三世界國家從事實際生產製造。

最後,因為最終的消費市場是在資本主義中心國,終端產品大多會運回北美及歐洲銷售。而生產過程所創造出的價值與利潤,絕大部分因為品牌商對於市場的控制,終究是留在資本主義的中心國:代工的價格非常微薄,所以實際從事生產的勞工,其勞動條件非常嚴苛。

其中,電子業又有它的特性:電子業製程使用大量有機溶劑等化學品與金屬成分,造成勞工更容易暴露於職業安全衛生的危害,企業防治污染不力連帶使得環境受到破壞;資訊電子產品生命週期短、汰換非常頻繁,許多尚可使用的電子廢棄物(e-waste)再度因為處理價格低廉的因素,又從中心國運回到第三世界國家,在最簡陋的設備下進行回收作業,也再度破壞勞工的健康與當地的環境。

上述在這個地球上持續發生的現象,正是《挑戰晶片》一書的發行背景。為了對抗全球電子業對於勞動權及環境正義的危害,若干地區已經開始出現由受害者及倡議人士組成的草根運動,這些運動串聯起來形成一些跨國網絡例如「責任科技國際運動」(International Campaign for Responsible Technology, ICRT)等,這些網絡推動生產者的延伸責任,要求品牌商必須面對電子業的勞動權與環境正義問題。

去年出版的《拒絕被遺忘的聲音──RCA工殤口述史》一書,紀錄1970年代起,美國無線電公司(Radio Corporation of America, RCA)來台設廠,污水廢氣毒害廠內勞工的歷史。(攝影:張榮隆)

二、

《挑戰晶片》這本書是一本文集,作者群來自從事電子業相關社會議題的倡議人士以及學者。本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全球電子業」可說是一個概論,介紹電子業發展及其勞工的現狀,包括工作環境中的職業健康危害;第二部「環境正義與勞動權」,陳述了許多因為勞動現場安全衛生條件惡劣、或是工廠排放物造成周遭環境汙染,勞工或社區居民發起抗爭的案例,包括台灣的竹科汙染與RCA工人職業病事件;第三部「電子廢棄物與生產者延伸責任」,則是較集中討論在草根抗爭之外,倡議人士試圖透過架構性的規範來管制電子廢棄物,例如巴塞爾公約、歐盟對於電子業危害物質的管制指令,以及品牌商回收電腦運動等。

在第22章〈電子產品的生產者延伸責任引進美國〉中,作者提到責任科技運動推動「生產者延伸責任」,要求品牌商必須負起回收舊產品的責任,並將回收處理的費用併入生產成本。如此,成本提高了,品牌商就必須構想在製程階段就減少危害物質,以降低處理回收的費用:「這種方式『促使產品設計策略將各個階段都納入考量:包括上游的原料選擇、開採與提煉過程對環境的影響、產品製造過程本身對工人及附近社區的健康與環境影響,以及下游產品使用、回收與處理所造成的影響』。簡而言之,生產者延伸責任藉由要求企業回收產品,希望迫使企業從起始階段就讓產品更『乾淨』。」(頁399)

而這樣的目標除了通過議會立法之外,倡議的面向大致是消費面取向的,例如大學校園是品牌電腦最大的銷售市場之一,運動便串聯校園內的力量,從消費者的位置來要求品牌商進行回收處理舊產品(詳見第25章)。這不僅僅是發生在電子業中,在成衣業的反血汗工廠運動中,也往往是從消費面著力,試圖以消費者的角色來向企業施加壓力,促使企業為了維護公共形象而改善勞動條件。

但如此透過消費者倡議行動建立的架構性規範,往往也有著如何查核落實的問題。品牌商說它做了改善,但我們如何確保它真的改善了?這個問題終究必須回到生產面,就是我們如何在勞動現場就建立對企業的監督機制,但這也是整體運動最弱的一環:如第一部的若干文章都有提到的,特別是在電子業中,勞工的工會組織率通常是非常低落的,無組織的工人難以在勞動現場就對危害性的工作環境提出質疑。

最近幾年,東亞地區陸續發生數起電子業勞工群體罹患職業病的抗爭事件,包括台灣的RCA勞工、中國惠州超霸電池勞工鎘中毒,以及韓國三星電子勞工白血病等職業性癌症的案例,這些抗爭相當程度仍在進行中。尤其三星是一個嚴厲禁止勞工組織工會的大財閥集團,勞工的抗爭交織在爭取組織工會權利的背景之下,後續發展必然是在電子業發展勞工組織的一項考驗。

總的來說,雖然電子業職業病勞工的抗爭方興未艾,但勞工一旦罹患職業病、失去工作能力,她們往往被迫得離開勞動現場,從而抗爭未必能與勞動現場的組織結合。電子業是一項包含廣泛而複雜的產業,其產品內容及製程又因產業特性而變化多端,勞動權與環境正義的倡議運動是否能夠再度推進的重要關鍵,恐怕會是外部的倡議運動要如何與勞動現場的組織工作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