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菲律賓,我想起拉丁美洲

2010/09/12

香港遊客在菲律賓遭劫持遇害的慘劇,令香港人猛然醒覺,香港擁有超過20萬的菲國家務助理,有不少年輕一代都是由他們帶大的,但我們對菲律賓的過去與現在竟全然陌生。對我們而言,「菲傭」一直是平面的人,她們身上所背負來自家鄉的傷痕,很不幸地,透過今次港人在菲危機,竟然給了我們血的立體見證。

我們是否有需要從深沉的哀悼中,不僅只感受到同胞的痛,同時也必須作出省思,為甚麼我們媒體過去只關注「成功」的國家,對「失敗」國家則一派冷漠?如果我們能透過同胞的不幸遇害,化悲憤為關愛與團結,那麼,他們的犧牲便得到昇華了。當他們永遠活在我們的集體記憶和愛的懷抱裏,便不會消失。

其實,菲律賓的脫序,並不獨特。

慘劇發生後,有評論員指菲國是亞洲的拉丁美洲。兩地同受過西班牙殖民統治,保守天主教教會勢力龐大,其後又遭美國介入操控,結果面對相類似的後遺症。

在此,我試述拉美的狀況,從中可窺見菲律賓的哀與愁。

自15世紀西班牙航海家哥倫布發現拉丁美洲大陸後,歐洲資本主義便得以向外擴張。他們按自身的需要,在該地區劃分成多個單一種植場,發展出單一的經濟模式。

這一殖民政策嚴重扭曲了獨立後的拉美各國經濟發展,還有政治,西班牙殖民者遺留下來的莊園主(家族式大地主)寡頭政治,令到政治權力和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傳統天主教教會和軍方勾結,原住民反之淪為奴隸。

西班牙人走了,但美國在「門羅主義」下於拉美展開它肆無忌憚的干預行為。雖然獨立之初的拉美共和也複製了美國的總統制政治體系,可惜的是,這只是一件外衣,美國繼承了西班牙殖民者對拉美的剝削,令拉美陷入新一輪的悲劇命運怪圈。

拉美獨立後即出現高地酋統治現象。高地酋翻譯自西班牙語caudillo,泛指軍人獨裁統治,背後均有美國撐腰。踏入90年代,拉美地區逐步擺脫軍人獨裁,重新走上民主之路,可是,過去遺留下來的問題,繼續影響拉美的政經現況,這被稱為拉美化現象。

墨西哥經濟學者Carlos A. A. Rojas指拉美化即貧困化,這種由於拉美在經濟社會發展中出現的嚴重失衡情況,其主要特徵包括:外資主導型開放經濟下出現階段性經濟高速增長,可是,另一方面拉美因喪失對本國經濟和資源的控制權而付出了的代價,財富無法獲公平分配,加上威權統治導致官商勾結、政治腐敗,法紀不彰,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原來拉美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地方,而過去長期的內亂又孕育出一種暴力文化,再加上輕視教育、福利等社會保障,社會治安惡劣。

拉美這種只重增長而不重分配的策略,令到社會階級鴻溝越益嚴重,單看數據就可以嚇人一跳,整個地區有2.20億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之下,1%的地區人口便佔了43%的地區財富。

環望世界,有多少地方正在拉美化?在這方面,菲律賓的確是亞洲區典型的例子。

三百多年來,菲律賓也一如拉美,無法擺脫西班牙殖民時代早已植根的大地主家族式政經模式。西班牙統治者刻意把權力分給佔少數的社會精英和大地主,即使到了美國因「美西戰爭」勝利而接管菲律賓,在長達半個世紀的變相殖民統治裏,菲律賓的政經結構一樣沒大變動,而受美國庇蔭的馬可仕獨裁政權與拉美的高地酋統治則十分相似。

在菲律賓,與拉美地區一樣,也曾因外資主導型經濟而出現過階段性榮景,可惜同是「有增長、沒發展」,貧富極為懸殊,大地主即是大財閥,他們繼續緊握政經咽喉不放,而菲律賓國會議員中有四成正是地主出身,擁有武裝部隊的當地省長勾結地主是普遍現象。菲律賓的美式民主,結果只淪為既得利益者與土豪惡霸的遊戲,並使菲律賓成為暴力國家,其治安問題與拉美地區不遑多讓,再加上近年與伊斯蘭武裝派系的衝突,菲律賓可謂是雪上加霜。

踏入21世紀,拉美人說:「我們受夠了!」之後他們揚起革命的旗幟,那麼,菲律賓人呢?其實,菲律賓早於1986年曾發動舉世矚目的非暴力人民革命,企圖建立真正的民主秩序,雖然這目標到現在仍在奮鬥階段,但自此菲國公民社會卻得以擴大發展空間,與拉美社會運動同樣風起雲湧,一直對抗自己國家的金權體制。而菲國知名公共知識分子Walden Bello更奔走於第三世界,大力倡議另類全球化和南方的聲音,好讓周邊國家走出殖民扭曲歷史的糾結,重建人民主體性,那麼,民主果實的收割期便不應遙不可及。

黑夜來了,早晨還會遠嗎?擺在我們面前的選擇,是人民之間的團結和慈悲,而不是仇恨與歧視,我們會記著每一位遇難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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