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博弈中】專題系列六追求「大」與「快」台灣，博弈中

2012/08/12

苦勞網記者

責任主編：張心華

【編按】7月7日，馬祖（福建省連江縣）以1,795對1,341通過「博弈公投」；在實地採訪的過程中，我們發現，所謂「馬祖人要不要賭場」這個公投的題目，對於馬祖人真正思考的「交通與基礎建設」等社區發展的議題來說，根本就是一個假議題；而進一步再更深入考究之後，更發現如懷德公司所提出的「4C級國際機場」、「南北竿大橋」等大型的設施，對於目前正逐漸轉型中的馬祖，是不是一帖對症的藥方，也讓人存疑，從馬祖的經驗中，我們發現，像是聚落保存、公共建設，以及軟體設施的到位，都不是一蹴可及的，事情太快，造成的後果，反而難以預估。

此外，不管是「博弈」，或者「觀光」的發展想像，位於閩江口外的馬祖，都勢必與對岸福州市緊密相關，在中國「十二五規劃」與「海西區」經濟發展的規劃下，馬祖是否會遭到「邊緣化」，或者更深入地被鑲嵌到福州市與海西的區域經濟體中「由台入閩」；過去是冷戰時期的前哨，現在則是海峽兩岸接觸的邊界，注視馬祖，也可以窺見兩岸未來發展的若干跡象，因此，苦勞網「馬祖，博弈中」專題繼公投前，就賭場議題的討論後，將繼續深入馬祖、並跨海到中國的福州市、黃岐半島進行採訪，希望找出馬祖發展的軌跡，為離島偏鄉未來與兩岸關係的討論，累積更多的材料。

【馬祖，博弈中】專題系列（公投前）：

馬祖「博弈公投」現場報導

2012/07/06 苦勞報導馬祖博弈公投選前一天縣府、反賭人士隔空過招
2012/07/07 苦勞報導賭場綁建設馬祖公投過關縣府、財團支票面臨考驗

【馬祖，博弈中】專題系列（公投後）：

7月7日，在馬祖博弈公投通過的那一天晚上，懷德公司總裁威廉‧懷德（William Weidner）以3個明確的「NO」回應了記者的3個問題。

威廉‧懷德的3個「NO!」

這3個問題是「懷德將來的投資，有沒有來自中國的資本？」、「懷德將來在中國，有沒有投資賭場的計劃？」，以及「在賭場的計劃通過之前，懷德會不會開始在馬祖的『基礎建設』？」。

賭場涉及兩岸敏感的政經關係，目前台灣政府不允許具陸資色彩的資本來台投資賭場，而雖然中國目前不允許賭場的設立，但是在東南沿海，特別是在「特區經濟」，以及諸多與本土在地理上有天然切割的島嶼存在，未來的變化很難說，懷德本已經有在中國投資的打算，在馬祖經營賭場如果只是「吃碗內、看碗外」，隨時會來，也隨時會走；所以，對於懷德來說，前兩個問題都必須是明確的「NO」，否則勢必影響他在馬祖設立賭場的計劃。

最後問題的答案，則涉及馬祖人期待的「基礎建設」，不但地方政府無法促其實現，而且還是綁在連兩岸中央政府都沒有辦法掌控的變項下。「博弈公投」與「博弈專區」，以及跟著的「基礎建設」之間，存在著很大的距離，甚至可以這麼說，不管對於「要賭場」或者「反賭場」的人來說，公投通過，拉鋸其實也才剛剛開始。

馬祖人是透過公投，表達了期待「基礎建設」的聲音，而賭場只是利用了這個機會偷渡成功，接下來，我們就來討論馬祖對「基礎建設」的需求。

從依賴到自立

會有這樣的聲音，與馬祖的「撤軍」有關，「前線」的這一個屬性，除了軍隊的消費之外，戒嚴時期的戰地政務也給予馬祖人相當的生活保障。例如，在戰地政務時期，馬祖的公務員採取「遴派報備制」，跳過公務人員考試、分發的程序，由地方政府先行遴派，然後透過一個形式上的考試任用，使得馬祖人可以在本地由公部門找到工作。戰地政務解除，回歸一般的公務人員辦法，使得馬祖公務員的職缺，漸漸地由台灣來的人所取代。

可以這麼說，在冷戰的氛圍下，馬祖因為它的特殊性，為國家所監管，也由國家照顧，但是這個條件現在早已經不存在了。

我們以馬祖裁軍以及近年馬祖人最焦慮的「人口變化」趨勢來看，1992年11月7號，金門、馬祖解除戒嚴，中止了戰地政務，在此之前，馬祖人的生計，已經從從早期的漁業轉向以「戰地」身份的特殊營生方式；在馬祖駐軍的高峰期，曾經有3個師、5萬多人的兵力，一直到1997年，實施「國軍軍事組織及兵力調整規劃案」，也就是所謂的「精實案」，將兵力調整為3個步兵旅，人數在1萬人左右；到今天，馬祖的駐軍只剩下3千多人。

而馬祖的人口，在最高峰期曾經達到1萬7千人，到了1990年代初期，下跌到了5千多人。同時在馬祖諸島上生活的軍、民，在過去60年的時間裡，產生那麼大的變化，這也無怪乎，我們走訪許多村落，都會聽到「過去我們這裡是如何如何繁榮」的說法，許多的聚落，在很短的時間裡，甚至人可以走得一個都不剩。

但是，如果我們把「軍」和「民」人數放在一起看，則或許會有些不一樣的解讀。

新的馬祖：人，回來了！

如果我們以兩岸結束「單打雙不打」的1978年，作一個「兩岸情勢和緩」時間點，我們會發現，馬祖的人口數，在那之前和之後，都呈現一個快速減少的現象，軍人還沒有變少，居民就已經快速外流；到1992年結束戰地政務，馬祖的人口幾乎是下降到了最低點，到了1997年「精實案」，「軍」降到1萬人，但是「民」的人數卻開始爬升了，到最近，「軍」降到3千，「民」卻回升到1萬；拿台灣「人口外流」型的縣份，例如雲林來做比較，我們會發現，在同樣的時期裡，人口變化的趨勢，與馬祖是截然不同的。

馬祖的人口歷年變化圖（與雲林縣比較）

資料來源：內政部人口統計

從以上的數據，我們可能得重新審視馬祖的焦慮：「撤軍」與「人口外流」並不完全正相關，而即便在交通建設沒有完備、觀光也還沒有完全搞起來的時候，這裡，已經讓人看到機會，人，開始回來了；許許多多的新建設，準備迎接各地來的遊客，跟賭場不賭場沒有關係，馬祖正在甦醒，準備迎接新的未來，這個時候，三天兩頭出問題的機場，的確讓人心急。

目前，南竿機場跑道1,580公尺，可以降74人座的班機；問題是因為地形和設施的限制，南竿目前被列為「目視機場」，能見度在5,000公尺、雲幕高1,500呎以下，就必須轉降；北竿機場屬於「儀降機場」目視能見度2,400公尺、雲幕高780呎以上，可以降落，問題是北竿機場跑道只有1,150公尺長，只能飛航56人座飛機，加上地形的干擾，儀降系統（Instrument Landing System）也只有「半套」，並非「精確儀控機場」，無法進一步降低起降標準，改善的方式，簡單說就是填海造陸、延長跑道，並且把造成影響的山或小島炸平，改變地形。

基礎建設以利潤為考量？

如果是可以降落波音737（載客量可達200人以上）等級的「4C」級機場，大約需要200億，而如果是可以降波音733（載客量150人左右）等級的「3C」級機場，也需要80億。「我們最近成功爭取到建造價值1.78億的交通船」，連江縣長楊綏生說，「也都是經過多年爭取，審核過程中，也有人質疑像我們這樣的載客量，需要建造這樣的船隻嗎？」他強調，連區區不到兩億的投資都如此困難，何況是動輒數十億、上百億的機場或大型快輪？一個是中央政府的財政困難，另一個就是層層的行政程序，讓交通建設的進展緩慢。不過對此，他表現出高度體諒「中央沒有理由為我們這個全國最小的縣做這樣的投資」。連江縣交通局長劉潤南說「中央的公共建設，必須考慮『自償率』的問題」，也就是說「經濟效益」是中央對基礎建設的重要判準。

從壁山鳥瞰北竿機場，畫面最上方是后澳與螺山、蚌山，接著是塘后沙灘、北竿機場以及北竿最大的聚落塘岐村。懷德公司計劃中渡假村的一部份，就將在塘后沙灘填海造陸，並且利用后澳與螺山、蚌山的土地。（攝影：孫窮理）

塘后沙灘，原本為連接塘岐與后澳，完整的「陸連沙灘」，不過北竿機場的跑道從中將沙灘一分為二，圖中的馬路「塘后道」又從中間把沙灘剖開，已經使得沙灘的景觀受到嚴重的破壞。（攝影：孫窮理）

換句話說，要換來基礎建設，「大投資、大獲利」才是硬道理。

「如果有其他的大型投資，賭場也許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沒有這樣的投資會到這裡來」楊綏生說，「賭場是快速集中資金的方式，業者為了自己的生意，客人要來，它就會做」。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就在博弈公投通過後的第3天，交通部航政司長祁文中宣佈，交通部民航局已選定北竿機場作為優先改善機場，而且配合博弈推動期程會加快進行，預計投資80億的改善計劃經行政院核定後就會開始做，計劃中並且包含未來再將機場擴建為「4C級」國際機場的空間。

說到這裡，你可能會發現，懷德有沒有六百億、能不能實現他的承諾，好像已經不大重要了，因為，中央政府會做。

台灣，博弈中

同樣的政府，前不久才把投資將近五百億、號稱國家重大建設的中科四期給搞砸，光電產業不來了，到現在，還不知道要轉型成什麼樣子。民航局說，北竿機場改善計劃大概要花十年，《博弈法》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個影子，所謂賭場，連個遊戲規則都還沒有，沒有個十年，大概也還難搞得起來；十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又有誰知道？（也就是說，馬祖人可以沒有賭場，但是得到一座機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公共建設以「大」而「快」的發展為前提，每一次巨額的投資，都是一場豪賭，不用說「圖利財團」，這個邏輯本身就已經和財團是一致的了。其實，並不是馬祖在博弈中，而是台灣在博弈中；博弈，是追求「極快」與「極大」發展的離島版方案，在這個方案下，馬祖被鑲嵌進福建沿海1千3百多個島嶼裡，上場競爭；其結果只有「被吸入」或「邊緣化」的反覆宿命；在台灣，馬祖博弈公投18天後，立法院也通過了含瘦肉精美國牛肉進口的法案，擁抱自由貿易協定，要把台灣的經濟更進一步送到全球化競爭的賭桌上。

我們看馬祖，今天，就算沒有賭場，它發展的機會都很多，甚至已經多到有可能把現在的步調打亂，一不小心就走上過度發展的路子；至於馬祖的未來，則未必那麼悲觀，因為真正的決定權，不在這一場文不對題、名實不符的公投上，而在於馬祖人對於「發展」的想像與共識裡。

后澳港灣裡，靜靜泊著的漁船。（攝影：孫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