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職業病案求償初有斬獲
法律與倡議行動持續跟進

2011/11/19
苦勞網特約記者

責任主編:樓乃潔

1998年RCA職業性癌症員工成立自救會,在職業病求償的面向,於2001年首度提起控告RCA公司的行動,期間幾經法律程序的挫敗以及訴訟策略的轉變,2007年自救會(後轉化為「RCA員工關懷協會」)重新對RCA、奇異(GE)及湯姆笙(Thomson)三家公司提出了侵權損害賠償的民事集體訴訟。但直至2009年11月11日,台北地方法院才首次傳喚RCA員工出庭作證,距離RCA員工首度試圖採取法律行動,已經有八年之久;而從首次開庭至今,此案的審理亦已歷經整整兩年,因為審判長強調原告(勞方)必須證明曝露於有毒物質與罹患特定疾病間的因果關係(包括每一名當事人的個別因果關係),而原告又多達五百多人,以致審判所需日程恐難以估計。

相對於台灣的RCA案,韓國的三星職業病案,同樣是近年來在國際間受到注意的電子業勞工職業病爭議。

至少是從2004年開始,三星電子的半導體廠開始較頻繁出現勞工罹患癌症的狀況(主要是集中在白血病等血液淋巴系癌症),至今的罹病案例超過140人,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勞工已經過世。三星雖然會提供一些封口費,但始終否認這些勞工的罹病是因為職業引起。於是勞工從2007年開始,陸續向韓國勞動部所屬的「勞動福祉公團」(Korea Workers’ Compensation and Welfare Service,KCOMWEL)申請勞工補償保險的職業病補償,但都被拒絕承認其疾病為職業病。

圖片說明:已故的三星電子職業病勞工受難者群像

這期間,三星的職業病勞工、家屬與若干社運團體於2007年11月20日組成「半導體勞動者健康與人權守護聯盟」(Supporters for the Health And Rights of People in the Semiconductor,SHARPS;以下簡稱「守護聯盟」),協助當事人進行職業病求償與電子業職業病防治的倡議工作。

職業病求償的行政訴訟

2009年5月,韓國勞動福祉公團作出拒絕三星勞工職業病補償的決定,守護聯盟開始準備提起法律訴訟。2010年1月11日,守護聯盟正式提出第一起三星職業病案的行政訴訟,原告共有五位,要求撤銷勞動福祉公團的決定。歷經一年半、五次開庭的時間,首爾行政法庭於2011年6月23日作出一審判決:五名原告中,前兩名勝訴、後三名敗訴。在此一審判決中,可說是雙方各有勝負。

此行政訴訟的直接被告雖是勞動福祉公團,但因原告是三星的勞工,因此三星電子也參予了訴訟,且據守護聯盟表示,被告方實際的法律行動,其實大多由三星所策動。因為牽涉到曝露於有毒物質與罹患特定疾病間的因果關係,訴訟期間勞資雙方皆提供了大量醫學與研究文獻給承審法官,說明各自的立場。

從一審的判決結果來看,我們可以說承審法官相當程度接受了三星半導體廠的工作環境會引發癌症的可能性,而考量點在於直接曝露量的多寡。前兩名職業病勞工是製造晶圓片之生產線操作員,她們的工作包括人工清洗晶圓片,因此其直接曝露於有機溶劑的量是最大的,這也是她們能獲得勝訴的重要因素。

第三名職業病勞工是工程師,他的工作雖然包括清洗及維護機器設備,因而也會大量曝露於有機溶劑,但因當事人已經過世(由其妻子擔任原告),在這個部門中缺乏對於製程及勞動過程的證詞,因而在訴訟中便失去優勢。第四與第五名職業病勞工是在封裝測試部門,相對於生產線的製程,這個部門的直接曝露量相對較低。

總體而言,可以說一審的承審法官是認真的,判決書中多處引用勞資雙方所提供的相關文獻,顯示法官的確詳細審視過這些文獻與相關資料。除了大家常注意的有機溶劑之外,法官也重視電離輻射對於引發癌症的影響,這是勞方所讚許的地方。

但如前所述,法官較重視直接曝露量,而缺乏採信間接曝露量的證據,則是勞方感到遺憾的地方:譬如說,勞方提供的資料顯示,三星半導體廠內的空調設備都是由同一個系統互通,且其空氣流通僅有20%是由外部引入新鮮空氣作交換、其餘80%只是內部循環。換句話說,即使在直接曝露量較低的部門或製程工作,但因為空調系統也會把曝露量高的受污染空氣傳送過來,因此其總和曝露量還是偏高的。

三星作為韓國「大到不能倒」的企業,保守派會認為任何傷害三星的舉動都可能「動搖國本」,其政經影響力可說是我們的台灣經驗仍難以想像。舉例而言:2008年4月間,三星集團董事長李健熙因涉入逃漏稅及賄賂司法官員等醜聞而引咎辭職並獲罪,但2009年12月,韓國總統李明博竟然宣佈基於國家利益,單獨特赦李健熙的罪名,便其恢復國際奧林匹克委員的資格以利申辦2018年冬季奧運會。三星集團亦厲行無工會政策,以往集團內曾有若干組織自主工會的例子,但主事者往往受到嚴厲恐嚇、甚至是毆打綁架的待遇。

也就因此,即使三星電子的職業病案例一直累積,還是有罹病勞工畏於公司的權勢而不願聲張,或因為家中經濟情況不佳、不耐訴訟耗時而接受三星的條件以支應龐大的醫療費用。這就造成勞方有時不容易蒐集到關於廠內製程以及工作環境等的第一手證詞。

第一審判決作出之後,韓國勞動福祉公團在三星的要求之下,對於前兩名原告的勝訴提起了上訴;另一方,勞方針對後三名原告的敗訴,當然也提起了上訴。後續的法律攻防仍將持續上演。且這僅是守護聯盟協助職業病勞工提起的第一件行政訴訟,後續還有不少案例都在準備分批提起法律行動。

三星職業病案的狀況與RCA案有相似之處、也有條件不一樣的地方,但不論如何,隨著電子業成為全球最紅火的產業,相關的職業病問題很有可能持續發生。三星職業病案法律求償行動的後續發展,值得我們持續注意。

專業內/外的倡議行動

2011年11月10-11日,「韓國職業及環境醫學會」(Korean Society of Occupational and Environmental Medicine,KSOEM)於大田市舉辦年會及研討會。第二天的議程中,一群積極支持勞動者權益的學者發起了一個分場論壇,研討電子產業生產過程對於勞動者與環境的危害。論壇中,守護聯盟的成員、也是主要的國際聯繫人孔政玉(Kong Jeong-Ok),首先為電子業全球發展過程中對於勞動者的健康危害,做了一番歷史性的回顧,當然並提及三星職業病案的最新進展;隨後其他學者也各自從工廠現場檢測的經驗與文獻回顧的角度,檢討電子業工作環境對於勞動者的可能危害;地球公民協會的杜文苓與張家維,則是以〈「隱形」的污染〉為題,與大家分享台灣之科學園區發展過程中,對環境造成的衝擊。最後,來自美國「責任科技國際運動」(International Campaign for Responsible Technology,ICRT)之Ted Smith,與其他韓國評論人一起與談了以上這些報告提供給我們的視野。

圖片說明:韓國職業及環境醫學會2011年會會場外,圖中右側板上展示的是由台灣學者撰寫、RCA職業病案相關研究之英文摘要。

11月12日下午,於韓國國立首爾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守護聯盟、公衛學院與若干工會及社運團體,共同舉辦了一場名為「半導體電子產業的勞動權益與環境正義」國際座談會。孔政玉、Ted Smith、杜文苓與張家維各自分享了其在韓國、美國及台灣的經驗,來自「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tudents and Scholars against Corporate Misbehavior,SACOM)的鄭依依,亦談到其團體在香港及國際間從事對抗蘋果(Apple)及富士康血汗工廠的倡議過程。

在上述這兩場論壇中,除了專業的對話之外,有一個共同的話題就是關於「商業機密」(trade secret)。許多企業、尤其是資訊科技產業,都會把廠內的製程、所使用的機器設備、原物料、化學物品等視為「商業機密」,而政府及法院亦大多保障這些所謂的「商業機密」不公開,這就使得勞方在職業病的勞資爭議中,難以獲得精確資訊以進行舉證。

11月13日,是韓國工運先驅全泰壹殉難紀念日,韓國工運團體於首爾市政廳前的廣場集結,以表達工運對於社會及政府的訴求(其中一個重要議題是目前在韓國很受關注的韓美自由貿易協定)。守護聯盟於廣場邊設立一個攤位,一邊發放傳單向工會會員及市民傳達三星職業病議題的最新資訊,一邊銷售三星職業病案的相關書籍以籌募運動經費。過程中,守護聯盟成員並穿上代表電子業無塵室工作環境的防塵衣,於廣場上表演象徵勞動者因工作環境危害而倒地不起的「仆街」行動。

圖片說明:「半導體勞動者健康與人權守護聯盟」於2011年全泰壹殉難紀念日的勞工集結大會廣場上,表演象徵勞動者因工作環境危害而倒地不起的「仆街」行動。

從守護聯盟的這些倡議行動可以看出來,守護聯盟一方面試圖在醫學/公共衛生的專業領域內爭取更多的關注與支持,以利法律訴訟需要專業論證時,能夠得到更多的助力;一方面亦不斷在工運及社運圈內,傳遞給民眾更多三星職業病案的最新發展,進而把倡議行動與群眾動員結合在一起。

後記:韓國「半導體勞動者健康與人權守護聯盟」的孔政玉與美國「責任科技國際運動」的Ted Smith,即將來台參加亞太NGO環境會議,並與本地相關團體交流三星職業病案及美國的經驗。

延伸閱讀:

1. 關於RCA職業病案進入開庭後的相關報導,請見苦勞網的2009RCA案開庭事件整理。

2. 《三星工人》:三星電子職業病勞工權益運動短片(中文翻譯字幕)

3. 關於「半導體勞動者健康與人權守護聯盟」,可參考苦勞網公共論壇文章〈從韓國三星勞工的抗爭,論及國際工運串連的益處及挑戰〉

4. 三星電子職業病勞工權益運動國際網頁(英文)

5. 關於三星集團的歷史、發展過程與勞動管理方式,可參考《全球化下的亞洲跨國企業勞工:抗爭的圖像》第一部份三星,張大業編,2010年,台北:唐山出版社發行。

6. 關於全泰壹,可參考2007鐵馬影展影片介紹文章〈每個人都是全泰壹〉。全泰壹的母親、也是韓國所有勞工階級的母親李小仙女士,於兩個月前的9月3日去世,享年8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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