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媒體的大崩壞和獨立媒體的大考驗

2011/01/23
苦勞網特約記者

責任主編:張心華

說明:這一篇稿子是應媒體改革教育基金會出版「媒改年鑑」的邀稿。此外,在1月20日,卓越新聞基金會舉辦的「如何催生公共媒體」的《卓新論壇》,也大體以此為發言基礎。本文特就「獨立媒體」工作者的位置,看待當前媒體、媒體運動與其公共領域所遇到的問題,發表看法。1月20日論壇主持人卓新基金會董事胡元輝以「Crowd Funding Module」評論苦勞網目前的生存模式;在我的觀點裡,獨立媒體應該在國家與市場之外,找到自己生存的基礎,或也可稱之為「Social Funding Module」而這個觀點,在媒體市場失靈的環境下,具有一定的意義。支持苦勞網走向公共媒體,請參與「社會支持|PDF」的行列。

在台灣,從「二報三台」到「媒體市場化」的過程,實際上並沒有完成,一直到今天為止,依附於政治力量的「侍從媒體」時代沒有結束,而商業市場又碰上「新媒體」興起這一個全面性的危機,而遭到破壞;「公共化」的基礎—市民社會的力量薄弱,它的對手,「市場」的力量也不夠大,也因此,如果我們用「公共vs.市場」這一個可能是媒體改革運動主軸的觀點,來審視台灣的媒改運動,是很麻煩的。

這裡所說的「麻煩」,可以從「主體」與「對象」兩個層次來說。

媒體改革,很麻煩

「主體」的層次指的是,「誰要媒體改革?」,對於民間組織來說,對於媒體的不滿,可能來自自己的聲音無法透過媒體傳達到社會大眾,而少觸及媒改核心「公共性」的討論,從「三退運動」、「抵制對弱勢者歧視性的傳播」、「反對置入性行銷」,民間對媒體的想像,一直無法跨越「防禦」的侷限性,對媒體政經結構的批判與媒體獨立性的想像力不足。也無法支撐出「我們要什麼樣的媒體(而不是要什麼樣的內容)」這樣的論述。

而在「對象」的層次,在這種「半/假市場」的條件下,一方面要對抗媒體商業化取向造成的偏差,一方面,這似乎又不是最大的問題;國家/政黨的黑手從未離開過媒體,媒體擁有政治實力,而這種政治實力又具有依附性質,從這個角度看,「置入性行銷」可以理解為媒體與國家/企業之間的一種權力交換,而不僅僅是一種買賣的行為,政媒關係複雜性,也直接造成國家的管制失效。

而當以網際網路為核心佈建的新媒介的普及,讓事情變得更嚴重;新媒介產生「資訊商品的去市場化」的作用。大量訊息的生產,使訊息的市場價值降低,而更嚴重的是,讀者不再需要從原先由傳統媒體掌握的流通管道或取這些訊息,使得商業媒體透過切割出售流通管道(平面媒體的版面、電子媒體的時段)的獲利方式面臨挑戰。

消失中的公共領域

在這種條件下,媒體的生存,只能從「資訊的極度商品化」,以及「面向特定的客群」這兩方面下手。其結果是現代傳播工業大量生產邏輯下基本假設,以「客觀」的宣告來面對「大眾」,這一個最大客群的操作方式發生根本變化;建基在「價值與事實分離」、「公正客觀」的基礎傾斜,連帶使得建基在言論自由市場與傳統媒體專業的「公共化」論述,這一個百年的大傳統以驚人的速度瓦解。

獨立媒體(alternative/independent media)運動的興起,原本具有挑戰這一個大傳統的任務;但是,現在看起來,這個任務卻顯得荒謬了起來,因為大媒體的心臟已經自己衰竭掉,這隻九頭惡龍遍體鱗傷(當然不是你砍的)、病入膏肓,你去打擊牠任何一顆頭,都像在打擊稻草人,而這隻惡龍,仍強壯到(或者說你弱小到)對你的攻擊無動於衷,雖然牠看起來像隨時都像是馬上要死了一樣。

這種狀況,使「媒體改革」運動找不到可以著力的點。而「獨立媒體」、「公民媒體」與「個人/社群媒體」發展到了一個階段之後,它們同樣不能不去面對傳統媒體論述崩解的問題:從「獨立媒體」、「部落格」一直到如Facebook、Twitter、Plurk等微網誌的發展,新媒介愈來愈以「社群」做為其對象的發展,固然快速地開拓出它的領域,但也快速地碰到限制,它們很容易透過社群內互生的語言,價值判斷(立場)的傳遞大於事實與開放性論點的傳遞,而走向「自說自話」,甚至「俗媚化」,不同社群之間缺乏對話的基礎,資訊傳遞與接收的「可近性」增加了,但整全的公共領域卻無法建立。

獨立媒體的考驗

不同於傳統媒體,透過對其版面、時段的壟斷,創造出兼具公共性與私有財性質的「媒體領域」,在新媒介的資訊串流裡,是透過各自獨立的節點來進行傳播的;很少的人會思考到你在Facebook轉貼一個連結或這按下一個「讚」、參加一個粉絲群,這樣的動作其實是在扮演一個「媒體」的角色,而任何的「媒體」都有其公共性;在傳播的內容與形式上,新媒介具有替代性(alternative),但是在「公共性」圖像上,卻沒有相對應的替代性被提出來(雖然傳統媒介也沒有實現,而且愈來愈不能實現他們自己畫出的公共性圖像)。

獨立媒體具有社會運動的性質,與社運同樣地,必須面對它們的群眾,也必須面對社會,進行公眾的對話,不能停留在內部互生的語言上,這一點,也與社運相同。經過了十年以上的發展,我們用社運的角度來審視獨立媒體,它們的問題意識,已經不只停留在媒介近用權力位置轉換這樣的層次上,而必須從其「主體」、「對象」,以及其所處的環境,多方面地進行批判性的思考。

面對這個「大媒體大崩壞」的時代,以社群、社區、社運等為對象的獨立媒體,看似前行道路開闊;實際上它們已不似草創期那般浪漫,而必須面對如何「組織化」的問題;該怎麼在他們的報導與閱讀對象中,建立自主性,維持開放性、保留與社會對話的空間;在其生存基礎與政治關係上,如何與國家、政黨、資本之間維持獨立性;以及在組織運作上,怎麼建立內部民主與外部資訊公開及參與的機制,用自己的方式,找出大媒體跳了票的「公共性」,這是獨立媒體運動將面臨的重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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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收到台灣好生活報的媒體觀察網摘了:
http://www.taiwangoodlife.org/storylink/20110124/3302

「消失中的公共領域」第三段最後一句用到了「整全」這個詞,猜測是整體全面的意思,但似乎很少看到一般人用?

謝謝關魚那麼仔細地看這篇文章,「整全(holism,holistic)」的概念我自己還蠻常用的,可能沒有注意到一般人不常會這麼說,要說「整體全面」也對,也不完全對,也許可以從亞理斯多德的「整體大於部份總和」的這句名言做一點理解,這個概念在很多領域都會碰到。可參考<a href="http://en.wikipedia.org/wiki/Holism">維基百科的這個條目</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