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生.一場美麗的抉擇

2008/11/29

我們絕不應該同意任何的捷運工程繼續在樂生院內拆除任何的建築物的。因為人權與文化是不應該退讓的,台灣俚語有句話說「人死無法復生」,事實上「人權與文化」如果消滅了,就難以重建的。或許外界一定會執疑,「新莊捷運」這麼重大的公共建設,社運團體不應該毫無退讓地要求「全區保留」,你們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為了不要給外界,樂生是「硬鐵板一塊」的感覺,樂生保留運動,在前年3月危急存亡之際,樂青喊出「保留90%,技術可行」希望獲得大眾支持,部落客因此熱情地在網路集結,製作T恤,登報宣傳,號召5仟人大遊行,確實讓外界對於留90%有了很深的印象,知道「捷運可以和古蹟共存」。但它終究是一場美麗的錯誤。

2006年5月30日「公共工程會」順勢套入大家的願望,表示配合「多保留幾棟」為名,硬生生完全忽略樂生位處「斷層破碎帶」,「地質比林肯大郡,比貓纜更爛」,山後還有林肯大郡高地下水壓等問題,希望找到一種讓前行政院長(蘇貞昌),捷運局,社運團體「大家各退一步,大家都有抬階下」,應全國觀眾邀求,硬生生生出來的新方案「530案」。

「530案」舊瓶新裝,包裹著「全區將毀的山坡地斷層滑動危機」,工程會最後以「只毀6棟,拆遷10棟,15棟原地壞掉重修,還有15棟可以續住」重新包裝成「維護史蹟,人權已經盡力的樣子」,希望大家各退一步,以大局為重,讓捷運優先完工。

也因此「530案」成為樂生社群不得不接受的底限。但是誰都知道,樂生位在數十公尺,開挖後地層就會滑動的陡坡上,捷運工程只要開始挖山,就是人權與史蹟一起埋葬在駁坎內的一天。樂生保留「有苦難言」,最後只好從工程技術解決的層面,再次退回院內,「轉攻為守」沉潛兩年,從文舍文學週末,樂生博物館籌設,社區學校與地方互動,甚至持續立法保障病友,試圖以「生生不息,永續再生」活化這塊土地繼續堅持理想。

就筆者而言,從初進樂生,啥事不知「初生之犢」,到歷經五年「大風大浪」考驗,無論是街頭抗爭,立院鬥爭,堵爛總統,到跨海訴訟,與國際人權團體結盟等事務,或是被政客出賣,看多少政客嘴臉,瞭解政治黑暗與現實。樂生運動就這樣紮紮實實淬煉我們,每一位來者,每一位青年,阿公阿嬤也以風燭殘年,陪我們經歷風風雨雨,一起看國際襄助人性光明,看國內政客謊言欺騙。指鹿為馬、黑黑暗暗。

外界也有許多好奇,這場運動的價值、意義為何?能培養出何種社會的中堅份子?有趣的是,樂生的來者,青年,多是秉棄藍綠廟堂,對政治冷感,不期待政客,也不願意被收編的人文主義者,但大多數人雖然主張古蹟保存,辦藝文活動,卻非純文化工作者;雖然「講人權護古蹟」是這場運動的常聽到的口號,但卻也不是單純的八股理由。到底為了什麼價值,所以堅持至今?多數人多是說不上具體理由,無以名狀;比較清楚地,是大家的內心都期待「全力維護」保全這個「樂生桃花源」,「樂生」仿彿代表人權與文化保全「理想主義」的「聖地」,不容退讓。

慢慢地,我們發現或許是過去樂生人所受的污名、隔離與委屈,沉潛在這塊土地,滋養我們。凡是走入樂生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從心去想,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做為人民,市民,國家的一份子?我們應該從新怎樣看待自己?看待這個社會?這個國家?

今年年初陪樂生的老人家長途跋涉,遠赴印度這個古老的國度參加第十七屆「麻風(漢生)病世界大會」,我會用麻風(漢生)字詞,是希望讓過去污名他們的人們能有所反省。雖然此行有人曾經執疑,為什麼要花這筆錢?為什麼要去這麼多人?我們固執地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走這一趟,讓國際認識我們,知道台灣,知道樂生院的存在,知道「樂生院還沒有滅亡」。

當我們在現場看見那群曾經共同經歷病痛、污名、隔離、實驗,被流放天涯海角,被世人遺忘多年,烙印苦難的老人(漢生病康復者),彼此見面相擁的那一刻,你會瞭解,此行的意義。

我在大會上聆聽這群有過共同苦難經歷的人們,勇敢訴說過去經歷種種,被流放天涯,被時代被命運捉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如今他們多數已齒搖髮禿,進入暮年。或許因為語言障礙,其實我完全無法真的知道,當年他們被隔離,被壓迫,被流放是何種歷程,感受?但是看見他們在風燭殘年為自己生命最後的尊嚴搏鬥,聽到現場的奏樂,掌聲響起,我感動地的淚不由自主「激動」地湧出。我知道這是百年來,第一次屬於他們的場子,他們的時刻。

第十七屆的漢生世界大會是相當特別地,我想今年的氛圍一定有別於往年各國總是以「防治、照護」為前題。因為今年由國際IDEA組織安排會議議程,本會多年倡導患者「反岐視、要尊嚴、共生存」的理念,使得各國患者代表得以從過去卑微求存的患者身份,一躍國際舞台談自己的切身經歷、感受、以活生生人談生命、談尊嚴,倡導人權。

此外許多國家的受害者,都曾經歷長久人權奮鬥歷程,人權有成,近年轉而推動家園保全,史蹟維護。巴西、菲律賓、韓國、日本、夏威夷、挪威等國已投注人權史蹟的維護工作,多處地方列入國家史蹟、國家公園。而對比強烈地,是台灣樂生院以及蘇丹、馬來西亞毛糯病院,最近幾年卻是得面臨被拆除、被迫遷之事。

或許是對此行印象太深,回國後,日日夜夜思索這次會議的意義,樂生該如何走未來的路?這將是一個非常嚴苛的考驗。「530案」將為樂生院存續帶來多大浩劫?我們是否應該繼續阻擋?退一步難道不就海闊天空,何苦日日背負要全區保留樂生院的十字架?像工程會,捷運局,文建會一樣,找個台階下不就好啦,樂生院能保留15棟,能有個漂亮人權公園是不是就該滿足?是否應該勸退舊雨新知?

但是從印度回國之後,發現自己做為國際社會的一員,台灣人民,或僅只是一位奉公守法的國民,都無法忽略此行的意義及任務,無法默許「530案」的決策,因為知道,協助樂生院以及其他國家的隔離病院繼續留存,作為人類共同的「世界遺產」是自己自許身為人權、文化工作者責無旁怠,也期許將是所有致力樂生院「人權與文化」運動者的史命,台灣應善盡的國際公民義務。

今年三月前往邀請如華老師共同籌備推動「漢生病世界遺產」之事,她提醒我最近法國打算將柯比意在1930年代在世界七國的作品共同指定世界遺產,這證明我們的想法是可行的。至今,我們已經開始積極籌備明年三月在台舉辦的2009年「全球漢生病歷史、世界遺產登錄策略國際工作坊與研討會」,如今已獲得國際專家及IDEA(聯合國漢生病特別諮詢機構)肯定與支持。

八月中,文化資產籌備處王壽來主任曾經到訪樂生,原本允諾將與台北縣政府及衛生署,一起協助我們IDEA台灣分會籌辦明年三月「第一屆,全球漢生病歷史,世界遺產登錄策略,國際工作坊與研討會」,沒想到我們申請補助至今,文建會至今未給明確答覆,上週我們卻分別接到北縣府及衛生署分別發文,卻是配合捷運工程,一起函覆共同約定內容「本局本年度及98年度均無編列是項預算,歉難補助,復請查照」這樣的公文。令人苦笑不得。

上週在「樂生活文化聚落」聯盟出現了,令人欣喜。然而北縣府後續欲拆遷樂生的旗鼓,也在張貼拆除公告後,骴牙裂嘴,伺機而動。看來原本樂生院極有可能成為台灣列入「世界遺產登錄首例」,台灣的政客卻是沒有國際觀,短視近利,甚至是無能的,不願作為的。

過去十年,自己長期投注心力關心台灣社會發展,從921後返鄉作社區營造,協助弱勢築巢重建,近5年投入樂生保存工作,如今有機會讓樂生院進行全球漢生病遺址登錄成為世界遺產,然而卻得不到官方協助。自己台灣文化保存界的一份子,面對昏官貪吏,會讓人氣餒。五年前曾經有記者詢問我感想,回答是「樂生院是台灣相當重要史蹟,集結了台灣許多最優秀的人材,如果還無法搶救,成功保留,我想自己是不會再為這塊土地做最後的努力的,會對這塊土地會很失望。」如今這場保存運動著手五年下來,樂生總是時時處在生死一線之間,多少次眾人集結,奮力抵抗,從死神手中搶奪生還,但也時時灰心,倍受打擊。但只要又想到許多國際友人給我們的鼓勵,支持,國際人權的發聲。全世界還有許多受苦受難的人,數十萬人在樂生院內以及國際間許多國家的病友持續不斷地所受的壓迫,流放……。

受挫之餘,會發現自己「沒有灰心的權利」,IDEA總部的Anwei,Pamela這幾天都來信關心樂生院存續,對國際而言,樂生院是世界人類的共同遺產。也是全球漢生病人權運動的重要指標,我們還是要團結起來,為明天生存持續奮戰不懈..。

Pamela來信:

This conference is vital so that all people affected by Hansens Disease are remembered for taking places of exile and turning those places into homes ......a real testimony to the amazing insistence of life and beauty over rejection.

Lo Sheng is such a beautiful place full of people with such generosity and fight for what is right. I so admire all of you for wanting to keep your homes or and so important want future generations to know what happened because of fear and ignorance and what a beautiful place you created with that misdeed

May I suggest it would be better to refer to people as people not patients so it becomes even more clear that this is about peoples homes not a hospital and may i suggest taking or asking the youth to change the word leper to something more appropriate.

「這次會議是至關重要的,使所有的人受漢生病影響的人轉化這個流放他們的地方變成家園。一個真正的證明,透過抵抗....堅持驚人的生命和美麗的拒絕。

樂生就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擠滿了擁有為正義真理慷慨鬥爭的人。我很佩服大家想要保護您們的家的決心,並如此重要的希望子孫後代知道,因為害怕和無知發生了什麼事,以及種種劣跡之下,你們確創造了多麼美麗的地方…。

我建議它將更好地提到人,而非病人,因此變得更加明確,這是人民的家園不是醫院,我也建議青年改變leper這個詞用更適當的詞彙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