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真的走向民主化了嗎?

2016/06/20
工人國際委員會

今年(2016)緬甸政局變天,反對黨全國民主聯盟奪得八成選票,成為國會大多數,變成執政黨。資產階級媒體和西方國家不斷吹棒緬甸民主化,然而這國家是否真的走進民主呢?真正落實的民主改革又有多少?

即便今日緬甸執政黨已經是翁山蘇姬所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新政府上任後亦釋放大批政治犯,具有重要象徵意義。但在現行緬甸憲法保障下,軍方仍然可以保有25%國會議席,憲法同時也保障軍方人馬可直接指派內政、國防、邊境事務的三個部長人選,而不需要經過國會和總統同意。同時,這部憲法,雖然賦予了普選權,但卻將修改憲法的門檻訂在需要有75%國會議員支持,面對軍方的25%保障席次,及由軍方所支持的聯邦鞏固發展黨的5%席次,這象徵著透過新憲法保障了軍方的權力合法性及最高的統治權力,緬甸國會並無太大實權,然而全民盟卻也無力修改這部確保軍方統治權的憲法。

翁山蘇姬領導下的全國民主聯盟。

軍方,資本,地緣政治

長期以來緬甸人民的經濟生活都是把持在軍方的手上,在長期的經濟衰敗、貪腐和貧窮中,根據世界銀行在2010所做的調查,緬甸是全球前十名以內的赤貧國家,每人每天的平均收入低於2塊美金。緬甸軍方同時面對著愈發不穩定的統治基礎。全民盟在去年大選囊括了80%的選票,反映了緬甸人民長期以來對軍方的憤怒。

在2010年,軍方首次開放選舉,但全民盟在當年卻仍是非法政黨不得參選,軍方所支持的鞏發黨勝選後扮演了軍方的政治代理人,讓軍政府的軍裝換上了西裝,選舉充滿了黑幕與不民主。

在2010年後,在軍方的「指導式民主」下,緬甸開啟了所謂的改革開放,過往軍方掌控的國有資產紛紛開始走向私有化,其總數約為90%的國營企業,包括:汽車、加油站、物業、土地、公路、橋樑、港口。在這過程也發生了許多利益輸送,賤價拋售,軍方從中貪汙牟利。同時東南亞及全球的資本家也紛紛以極低的價格收購了緬甸的國有資產。例如在當年七月,緬甸的天然汽進口和分銷,便從國營走向私人企業經營。廉價的勞動力和全面親商的政策,帶給了全球資本家一個訊息:緬甸將是下一個逐利的市場。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軍方及各國資本家將是最大獲利者。

然而今日的緬甸呢?凌駕在總統之上的翁山蘇姬,對於中國在緬甸的銅礦開發案及密松大壩水電工程,雖有部分全民盟選民強烈反對,翁山卻表示對中國資本輸出政策一帶一路的讚頌。許多媒體評論緬甸是亞洲最後一塊經濟處女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資本家們究竟用什麼眼光來看待緬甸政局:不論誰執政,都不能違反了他們的商業利益。日本及台灣的金融資本也紛紛將緬甸視為未來的投資指標,開始積極布局。緬甸的改革開放,推動軍方改變他們的統治面貌(透過私有化,積累個人資本),也同時讓跨國資本對於緬甸政局將有更大的影響力。

去年,中緬關係的問題也浮上檯面。中共一些地方派系以及在中國西部的解放軍,長年被指控暗地裡資助緬甸少數民族的軍事活動,例如果敢族的緬甸民族民主同盟軍(MNDAA)。過去的緬甸軍政府曾有段時期高度依賴著中國,1989年至今,中國占緬甸外資來源的30%。尤其在電力和礦產幾乎形成壟斷,靠近中國的緬甸北部,其經濟領域也幾乎都由華人掌控。但隨著2010年後,軍方推行改革開放、大量外資湧入,對待中國的態度也開始出現轉變,暫停了與中國的一項大型合作計畫「密松大霸」。與美國開始更為友好,試圖擺脫中國的勢力範圍。同時中國也改變了對待緬甸的政策,過往中國政府並不會拉攏緬甸的反對派全民盟,然而近年來包括翁山蘇姬在內,都成了中國亟欲爭取的對象,但這也不單單是因為軍方在中美關係中搖擺,同時也是中國為了確保他資本輸出的戰略,在緬甸不會遇到阻礙。

翁山目前可能不會明確地在中美之間選邊站,但中美亟欲爭取緬甸,卻是顯著事實,對美方而言不單單是緬甸可以帶來的投資獲利,同樣是與中國角力的地緣政治的競合,反之亦然,尤其對於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政策而言。但根據全民盟的經濟顧問發言來看,過去由軍方代表擱置的密松大霸開發案,將可能在全民盟執政下重啟,中國政府對此樂觀其成,然而當初之所以停止開發,其中一個原因來自於地方居民的抗爭與反對。

國家安全委員會與民族問題

指導式民主下的緬甸新憲法,除了保證了軍方對於修憲的否決權,更是讓凌駕在總統和國會之上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可以有權力宣佈戒嚴、解散國會,並接管國家事務,同時這部憲法也保障了軍方的武裝統治權。有媒體指出,翁山蘇姬將成為緬甸總統之上的太上皇,這是不正確的,真正的太上皇仍然是軍方。看似走向民主的緬甸,實則是軍方為了撫平憤怒的人民,同時也要讓自己的統治權在民主化的形式底下擁有合法正當性,緬甸的民主化一但走得太遠,威脅了軍方的統治權,將使得軍方收回此時微薄脆弱的形式民主。

過往軍政府時期,在奈溫將軍的主政下,軍政府對少數民族實行緬語和佛教至上的強迫政策,並且將軍隊勢力深入少數民族地區,為徹底掌控當地天然資源。羅興亞人的悲劇,源自於過往英國殖民時期分化政策的歷史(利用宗教,種族的分別,來分化被殖民的各族群,藉此鞏固殖民統治)及伴隨而來的宗教衝突,還有緬甸軍政府時期的大緬沙文主義政策。民族問題仍會是未來緬甸的不定時炸彈。

為了創造穩定的國內經貿發展環境,同時加強跨國資本對於緬甸的投資信心,少數民族的武裝集團,也成了此時必須排除的對象。翁山蘇姬意圖開啟民族和解的進程,仿效1947年的彬龍會議,許諾高度的各民族自治權。能實現多少真正的民族自治是令人懷疑的,但真實的目的其實很清晰——解除少數民族的武裝集團(如克欽族、果敢族),讓國家機器可以穩固的掌控各民族邦屬,是問題的核心,對於本地及跨國資本而言,這也關乎在各民族邦中的天然資源開發利益,例如在克欽族邦中就蘊含著全球現有產量90%的翡翠。但,最受壓迫的羅興亞人卻成了全民盟的民族和解中被刻意忽略的對象,羅興亞人在緬甸約有130萬人,但並不被緬甸政府視為公民,沒有任何權利保障,並且在生活的一切面向上都受到嚴格的限制,許多羅興亞人為了生存而逃離到鄰近國家成為難民,然而東南亞各國卻也高度排斥他們;翁山蘇姬領導的全民盟,也對於羅興亞人閉口不談,不承認他們受壓迫的事實,也拒絕使用「羅興亞人」這個詞來稱呼這群緬甸社會中最受壓迫的一群人。

民主,離緬甸還很遙遠

去年選舉結果反映出緬甸人民急欲尋求改變,但緬甸社會中握有最大權力的卻仍是緬甸國防軍。全民盟也無力帶來顛覆性改變,全民盟雖然獲得多數選票,卻也不可能完成讓緬甸真正民主化任務。如果不瓦解緬甸國防軍的權力佈署,緬甸的未來仍會掌控在軍方的手上,一旦超出軍方預期,未來可能就是再一次的軍事政變,雖然目前未到如此狀況。對於全民盟來說,如何不危及到軍方的領導權,更勝於完成緬甸人民對於民主化的期盼,因為單靠全民盟是不能打倒這個軍事集團的。同時在各帝國主義對緬甸市場、資源的覬覦底下,哪個派別可以保證它們在緬甸的利益,才是它們更為關切的。對於全民盟而言,過往的新自由主義政策是他們必須繼承和繼續推行的,這是過往軍方改善與歐盟、美國關係的關鍵,因為這給了歐美跨國資本一個逐利的新市場,也會是全民盟能繼續得到歐美國家支持的重點。

社會主義者主張緬甸召開一個真正的人民議會,全部政治代表一人一票普選產生,薪金與普通工人一致,不享有特權,而且沒有任期,可以隨時被罷免。此議會要將緬甸的所有企業及銀行民主公有化,由工人民主管控,打倒軍方和跨國資本對緬甸的剝削。這場鬥爭是整個東南亞的鬥爭。要實現真正的民主,就必須有一場反對軍事集團統治的革命運動,是剷除中美帝國主義在緬甸的政治代理人,也是剷除寄生在緬甸勞動人民之上的軍事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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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山蘇姬是人權鬥士嗎?
2017/09/22 人間福報 梁東屏(東南亞問題專家)

緬甸實質領袖國務資政翁山蘇姬,十九日首度針對該國若開邦穆斯林「洛興雅人」危機,發表電視演說。
由於長久以來,翁山蘇姬從未公開就洛興雅人問題表態,而飽受國際抨擊。好幾位同為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包括南非主教屠圖、巴基斯坦的馬拉拉都出言譴責。甚至還有人發起連署運動,呼籲諾貝爾委員會撤回翁山蘇姬的和平獎。
正因為如此,大家都睜大了眼睛,要看翁山蘇姬會說些什麼。總的來說,西方國家及人權組織期待翁山蘇姬譴責緬甸軍方的「暴行」,同時明確表達對洛興雅人的態度。只不過,他們都失望了。
翁山蘇姬在演說特別強調,緬甸的民主政體相當脆弱,而她所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執政的時間至今才十八個月,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解決複雜的事。翁山蘇姬指出,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選擇逃離,「雖然確實發生了動亂,但許多人依然留在若開邦。」緬甸隨時都可以展開難民身分認證程序,「我現在就可以證實,只要被認證為這個國家的難民,毫無疑問的就會被緬甸接納。緬甸也會保證他們的安全,確保他們獲得人道救援物資。」
緬甸此次的危機始自「若開洛興雅救世軍」於八月二十五日對三十個警察哨發動攻擊,造成十三名政府人員死亡。緬甸國防軍隨後展開清剿行動,擊斃三百餘名「恐怖分子」。這段時間中,有近四十二萬洛興雅難民逃往孟加拉。國際人道組織發出衛星圖像,指控緬甸國防軍大規模焚燒洛興雅人居住的村莊,目的就是迫使他們逃亡,這個作法已相當於「種族清洗」。
整體來說,翁山蘇姬的演說並無新意,也並未如西方國家所期望她能對緬甸軍方的「暴行」做出批評,甚至有很多是「政治空話」。舉例來說,她所提出將隨時展開難民身分認證。但緬甸本來就不承認有洛興雅人存在,認為他們根本就是孟加拉來的非法移民,如此又將如何認定洛興雅人是緬甸難民?
西方國家、媒體批評翁山蘇姬,是把她放在民主人權鬥士以及諾貝爾和平獎的高度。但問題的癥結在於,翁山蘇姬真的是民主人權鬥士嗎?
翁山蘇姬是在一九八八年回國探望母病,正好碰到人民起義。她身為緬甸國父翁山將軍之女,因緣際會被推上台前,成為反對黨領袖人物。西方國家與媒體也正因為如此,把她當成對抗緬甸政府的指標人物。緬甸人民在軍政府長期高壓統治下,也自然把所有希望投射在翁山蘇姬身上。簡單地說,她是一位「被動的」民主人權鬥士。
接下來的近二十五年,翁山蘇姬大部分時間遭到軟禁,也因而成為民主神壇上的代表。但緬甸的民主,並未因之而改進。
緬甸在二○一一年決定改革開放,主動權是在當時的軍政府,所有的設計也是在保護軍方利益,翁山蘇姬是妥協的一方。也才有今天雖然是文人政府,但實際上仍然是軍方說了算的局面。
翁山蘇姬現在面對外部排山倒海的抨擊,仍然不動如山,正因為她明瞭自己在政治上沒有跟軍方翻臉的本錢,也因為在洛興雅人的問題上她獲得絕大多數的緬甸人支持。作為一個政治人物,她又怎麼會順應西方,跟權力來源的支持者翻臉?

翁山蘇姬人權形象崩壞中
2017年9月18日 中國時報 社論

緬甸若開邦的羅興亞人近月來遭到殘忍的種族清洗。聯合國首度發表立場一致的聲明表達關切,呼籲緬甸立即採取步驟,結束羅興亞人遭受的過度暴力。羅興亞人長年飽受迫害歧視。但曾獲諾貝爾和平獎的翁山蘇姬取得政權後,無視於羅興亞人的哀號,坐視其人權狠遭踐踏。蘇姬長久以來人權鬥士的偉大形象,已經出現了嚴重裂痕。
歸根究柢,羅興亞人的悲歌源自於少數族群與多數族群之間的隔閡與仇恨。緬甸人多信奉佛教,羅興亞人則是穆斯林。不同種族、宗教、文化的族群之間,原本就容易對立。二戰時,英國為了阻止日軍從若開邦進入印度,將羅興亞人組建「穆斯林V支隊」,這個部隊一面阻擋日軍、一面借勢報怨屠殺緬甸佛教徒,當時逾10萬人遇害。因此緬甸人對羅興亞人有根深柢固的仇恨與不信任。
緬甸政府始終認定羅興亞人是來自孟加拉的非法移民,1982年制定《公民法》時,刻意剝奪羅興亞人的公民權。
事實上,羅興亞人口多達百萬,居住在若開邦已逾百年,好幾代都是生在緬甸、長在緬甸,實在不能說是非法移民。為了反抗、為了自保,羅興亞人也有自己的民兵組織,與政府軍和當地佛教徒民兵組織多次衝突,不斷增加的傷亡累積為仇大苦深的血海世仇。
去年10月,羅興亞民兵組織「若開邦羅興亞救世軍」攻擊警方哨站,緬甸政府以大屠殺回敬,約有近9萬羅興亞人逃到孟加拉。今年8月,救世軍再攻擊20多個警察哨站,殺害12名警察,緬甸軍方於是展開大規模的「清剿行動」,加上佛教民兵組織助陣,無差別地凶狠殺戮、強暴,上千人遇害,連幼兒也未留活口。羅興亞人的村莊被焚毀,27萬人倉皇逃往孟加拉,在雨季的泥濘路上掙扎前行,甚至不得不含淚拋下老弱。而孟加拉與緬甸之間的納夫河至少有上百具溺斃的屍體,場景宛如人間煉獄。
孟加拉邊界原本已經有40萬難民,如今更是人滿為患,物資短缺。
最諷刺的是,緬甸實質領導人翁山蘇姬的冷漠以對。蘇姬的父親翁山將軍,領導緬甸脫離英國殖民統治。蘇姬接續父親對抗強權的民主路,先後被軍政府軟禁15年,從不曾有過分毫的退縮動搖。連丈夫在英國去世,她都不願離開緬甸去送最後一程。她堅毅執著的人權鬥士形象獲得舉世景仰,激勵全球許多受壓迫的人起而抵抗。世人沒有料到,她自己承受軍政府十多年的迫害,當羅興亞人同樣受到迫害時,她卻可以視若無睹。
說起來,對羅興亞人的厭惡,蘇姬其實和其他緬甸人並無二致,因此對壓制攻擊羅興亞人的行為沒有強烈反感。2013年她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時,就不同意把針對羅興亞人的暴力行為描述為「種族淨化」,表示穆斯林和佛教徒兩邊都有恐懼。這次衝突發生後,她還曾說,屠殺是「大規模誤傳」,而且始作俑者是恐怖分子。
翁山蘇姬的態度令人權組織大為失望。巴基斯坦女權鬥士馬拉拉等12名諾貝爾獎得主聯名發表公開信,呼籲聯合國安理會立即介入,並施壓緬甸賦予羅興亞人公民身分,讓難民回到緬甸居住並確保其政治自由。紛至沓來的國際指責,已讓蘇姬感受到相當壓力。
有人為蘇姬緩頰說,蘇姬領導的文人政府對軍方毫無影響力,也無法干涉軍方在若開邦的行動。可是,蘇姬在被軟禁的15年裡,對軍政府的批判毫不客氣,又何嘗看著軍政府的臉色做事?她曾以強大的信念與執著逼著軍政府讓步,如今為何對軍方的行為特別寬容?恐怕主要是因為受害的是和緬甸主流不同的少數族群。
世界上太多例子告訴我們,所謂的自由、民主、人權等普世價值,往往遇到了族群就轉彎。爭人權毋寧死時熱血沸騰,但別人的人權就不見得那麼重要,對立族群的人權更不值得一顧。談人權,就要真的把人放在平等的位置,超越自他的界線。說起來,對民主人權信念的真正檢驗,不是在困苦奮戰時,而是在取得權力後。羅興亞人遭到迫害已經是人道的問題,翁山蘇姬的歷史定位就決定在她對待羅興亞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