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勢語言文化裡的「偽理性」――從龔濟(張作錦)的一篇投書文章談起

總統大選馬英九勝出後至今,媒體有許多檢討兩黨與台灣政治前景的聲音,也有一些在各報的投書文章,省視藍綠媒體在此次大選中的效應。近日兩篇出自資深媒體人的投書,都從三立電視台「大話新聞」被要求要負責民進黨的敗選開始說起;一是前中國時報資深記者林照真的〈談話節目偏頗,選民皆輸〉(中時, 2008.4.1.),另一篇則是前聯合報總主筆張作錦、以龔濟為筆名所寫的〈要政治退出媒體,不如媒體退出政治〉(聯合報,2008.4.4.)。

林照真根據其目前任教的交大傳播與科技系學生,在選前對各家電視談話節目的一個月觀察結果,說明其實藍綠各台的談話節目,問題都一樣,它們一起摧殘著台灣的選舉政治和公共領域。她的同事魏玓教授,也在與林文同一天的蘋果日報投書裡,根據這些觀察紀錄具體指出,「文茜小妹大」、「頭家來開講」與「2100全民開講」,和「大話新聞」一樣,其實都是特定政黨/候選人的助選機器。

然而,曾長期主掌聯合報社論版的龔濟先生,在其投書裡,則依照其一貫的政治觀點和高蹈腔調,只評論三立、民視、和未直接點名的自由時報,如何由於其政治立場之偏頗、態度之挑撥、言論之激進,而令民眾反感、對民進黨之敗選大有「貢獻」。言下之意,好像這位退休的資深總主筆,從來沒注意到TVBS、中天、中視、和他自己曾服務的聯合報等等媒體,用同樣的媒體邏輯,對國民黨勝選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龔濟進一步評論,政府想箝制媒體是一種規律,但國、民兩黨過去控制媒體的程度和意義不同:國民黨在戒嚴時期以停刊、吊照、判刑等手段逼迫媒體屈從,因此「新聞界是無奈的,只能說可憐」;而民進黨執政後的綠營媒體甘願被政府誘之以利,則「已流於可恥」。意思也就是,國民黨執政時的所有媒體與媒體人,都能拒絕成為執政黨傳聲筒的任何形式的利誘,而純然只是不得不從,因此他們是有格調的。龔濟還認為,民進黨執政後,「對媒體之操控與利用,其毫不掩飾的作風,得心應手的程度,較國民黨『進步』多多」。

我其實沒有多少興趣跟龔濟或他的政治言論計較。他代表著過去一個被時代錯置、被歷史情境挫折、驚嚇、鬱悶的流離族群,站在他們精神上一直與之疏離(如果不是歧視)、從未曾有意願謙卑地理解過的另一個土地上,一面以言論掌握既得利益,一面以懷舊情緒(或曰「向後看」)做為唯一之自我治療和自我拯救的方法。這樣的歷史產物,我借用龔濟先生的詞,「只能說可憐」,其實無法也不必再做計較。我在乎的,是在像聯合報這類媒體裡、極具代表性的龔濟的文章中,至今仍不斷製造並強化的一種話語效果;一言以蔽之,即強勢語言/文化裡所生產的一種「偽理性」的話語和政治效應。

回到交大學生的電視觀察結果。如果我們可以相信這個集體觀察計畫,與林照真、魏玓的觀察結果整理,具有一定的研究調查意義,那麼藍綠陣營的啦啦隊媒體,對於製造選舉中「立場之偏頗、態度之挑撥、言論之激進」的民粹式動員效果,其實並無明顯差別。當然,民進黨的大敗,主要似乎應歸咎於該黨執政的成績太差;但是對執政成績、以至於陳水扁總統個人作為/形象的評鑑,難道與媒體如何製造、引導話語沒有關係?我毫無意願幫陳水扁與民進黨卸責,並且認為他們面對內外挑戰的集體無能,應該被這樣的選舉結果教訓。但我認為這些不同的意義與評鑑,不能混同在一起看待。

無論依據交大學生的、和我過去以來自己的觀察,不但藍營電視台(與收音廣播電台)的所謂政論談話節目,和綠營的電子媒體一樣,聯合報的大小社論與讀者投書版裡的言論內涵,也與自由時報裡同樣功能的文字無異,其差別只在藍綠立場上的對立而已。在同樣吸引、鞏固著各自陣營裡鐵桿閱聽觀眾的集體亢奮、顏色族群再確認、或同仇敵愾情緒之餘,這些藍綠媒體最後的區別,是否結果在於他們對所謂「中間選民」所產生的反感/好感之閱讀或視聽效果?也就是龔濟所說的,綠營媒體之偏頗、挑撥、激進,「在在令民眾反感」這個效果上。

以報紙投書版為例,我們可以發現,「自由廣場」裡的投書文章,比較常看到語言直接、未經修飾的意見,而聯合報的「民意論壇」裡,像龔濟這樣立論偏頗、對事實與歷史做選擇性強調或忽視、但文字犀利引經據典振振有詞的文章,則是常見的內容。再看電子媒體,電視談話節目的主持人與那些名嘴們,藍營的多半以比較沈穩冷靜的普通話/國語進行表述或表演,綠營則幾乎一律以長期以來被(國民黨執政時)視為粗俗且曾被禁用的閩南語為之,無論他們在做理性陳述或激情表演。也有藍營媒體主持人或名嘴,故意以閩南語講話,以製造泛藍立場並不限定在外省族群的效果,如唐湘龍、陳揮文等;或者,以相當標準的國語能力、以增其理性思辯能力之「印象分數」的閩南人,如陳文茜。

這就是台灣社會裡強勢語言/文化,在媒體政治駕馭一切的時代裡,長期累積、創造的話語效應:字正腔圓的國語是理性的,「台灣國語」或閩南語是民粹的;能引經據典、或轉個彎諷刺人的書寫文字是理性的、高級的,直接開罵的、無文字雕琢能力的書寫是民粹的。而因為「理性媒體」的訴求或影響對象,是台北政治文化圈與中產階級社群的讀者,也就是普遍能夠介入或左右國內意見市場的這群人,這個邏輯就讓藍營媒體,普遍取得了「理性」的執照,與廣泛地發揮其對「中間選民」之較大影響力的效果。

這種話語效應的延伸,就會是:北部是理性的,中南部是民粹的(我不知聽過多少次支持藍營的人說過這樣的話,無論一般市民或台北知識菁英);泛綠陣營的政治動員是訴諸民粹的(因為他們總在集會時悲情嘶喊),而「紅衫軍」則是理性自主的反扁民眾集結(因為他們的示威方式有創意語言、有嘉年華造型與歡笑、場地乾淨、井然有序);或者,斯文禮貌英語流暢的馬英九是理性的,而似乎做為其極端之對照者、講粗口的莊國榮,則顯然毫無疑問是民粹的(儘管他們兩位都是受過西方學術訓練的法學博士)。

我要聲明,對莊國榮教授在競選場合的出言不遜,我個人並不認同,更不認為這種說話方式,可能為他帶來的某種群眾中的英雄感或成就感,是什麼值得稱頌的境界。我關切的是,莊國榮事件反映的意義,是(泛藍)媒體和藍營支持者,可以將粗口的個人道德問題,全面上綱為政治與選舉裡最巨大、最優先的議題,而以此遮蔽其他太多更需要議論的政治道德議題。這個媒體政治效果得以達成,就不能小看強勢語言文化裡的偽理性,和這種偽理性愈加明顯出現的法西斯肅殺氣息。

偽理性是理性政治的另一個殺手,鯨吞蠶食著台灣公民社會的進步動能。台灣媒體改造的工程,恐怕也必須及於做為實質主導著政治菁英與其他電子媒體的報紙媒體。做為偽理性之媒體語言的長期受害者,我們恐不能夠再以壓抑的方式面對,而讓那些玩弄這套語言邏輯的人,繼續得了便宜還賣乖(是的,我們得要問龔濟先生,終究是誰對媒體之操控與利用,要魔高一丈呢),讓這個社會不斷處在集體性格扭曲、壓抑、或者張狂的狀態,讓他們成為永不需輪替的「全民最大黨」。那些無法跳脫歷史限制與經驗包袱的上一代人,讓他們走入歷史,無須再與之計較,但是我們得終結他們遺留、甚至還在不斷製造的這套媒體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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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政治退出媒體 不如媒體退出政治
2008.04.04 聯合報 龔濟

民進黨大選慘敗,黨內檢討原因,有人認為三立和民視兩家電視台應負責。
據聯合報三月廿九日報導,民進黨一位立委說,三立的「大話新聞」節目「看似挺綠,但過度操作卻適得其反」,節目主持人鄭弘儀應為民進黨的敗選負責。
以一人而毀一黨,鄭弘儀足堪自雄矣!
但鄭弘儀似無暇為自己的「成就」感到驕傲,他趕忙聲明,要「調整節目走向」。
一貫批判藍營的民視,腳步「調整」跟三立一樣快,三月廿二日以來,新聞和評論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其實,何必苛責三立和民視?電視台無視專業倫理和社會責任,早不自今日始。
一九九四年七月廿八日,臨時國民大會經過國代們徹夜「近身肉搏」的奮戰,終於再次完成修憲,對國家體制有所調整。次日台視、中視和華視的午間新聞,都把修憲放在第二條播出,三台的頭條新聞「有志一同」都是李登輝總統接見宜蘭增德兒童合唱團。這樣的判斷與選擇,是世界新聞史上少見的奇觀。
宋楚瑜參加二千年總統選舉,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他公布了「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副總統人選酖長庚大學校長張昭雄。當天電視台午間新聞時段,中視共播出廿條新聞,第一條是台北市動物園無尾熊走出冷氣房曬太陽,第十一條才是張昭雄競選的事,社會謂之「無尾熊打敗張昭雄」。台視午間播出廿條新聞,前五條是「色」與「殺」,張昭雄是第八順位出場。只有華視「較好」,張昭雄排序第二,但第一條是一名精神異常婦人殺夫的新聞。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電視台的主事者是不是也「精神異常」了。
其實,也不必只責電子媒體,平面媒體亦不遑多讓。這次選舉,有些報紙立場之偏頗,態度之挑撥,言論之激進,在在令民眾反感,對民進黨之敗選也「貢獻」良多,不宜略而不提。
天下沒有不箝制媒體的政府,就像權力使人腐化一樣,是一種規律。政府箝制媒體,國民黨時代與民進黨時代方式不同。國民黨藉戒嚴之便,以定期停刊、吊銷執照甚至判刑坐牢為手段,迫使媒體屈從。民進黨則以給置入性廣告、給貸款、給官位等方式,誘使媒體逢迎諂媚,效忠投靠。前者新聞界是無奈的,只能說可憐;後者則是甘心為附庸以求祿貴,已流於可恥。
民進黨在野時,疾呼「黨政軍退出媒體」,蓋當時媒體掌握在國民黨手中,於民進黨不利也。等到民進黨執政,對媒體之操控與利用,其毫不掩飾的作風,得心應手的程度,較國民黨「進步」多多。以這次大選為例,三立、民視和某些報紙賣力助選,民進黨指揮若定,在盡心「享受」之餘,怎會發現「過度操作卻適得其反」?
要政治退出媒體,是跟政客「與虎謀皮」,但媒體卻可退出政治。媒體要想維持獨立精神,自由言論,不受人鄙視,就要自己站得起來。新聞界若不向政治勢力恬顏乞求直接或間接的利益,政治勢力敢向無欲則剛的媒體賄賂與勒索?
民進黨自陳水扁以降,八年來幹了多少不堪聞問的事,若再不下台,那是台灣人民的羞恥。所以鄭弘儀沒有力量一人毀一黨,甚至一群鄭弘儀也做不到。物必自腐而後蟲生,這是一種對應的關係。只是從民主政治的發展和傳播媒體的前途著眼,希望以後物要腐就讓它腐,不再有新聞界的寄生之蟲和它一起淪亡。

中廣頻率 政府納為己有?
2017年03月18日 蘋果日報 陳炳宏(台灣師範大學大眾傳播研究所教授)

最高行政法院前天裁定,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NCC)可以直接執行收回中國廣播公司所屬的中廣音樂網、寶島網兩頻道頻率,將交由已獲申設許可的「全區原住民族廣播電台」以及「講客廣播電台」,其中講客廣播電台已預計在今年6月開播。
這兩頻率早年基於「遏制匪播」特定政策目的而核配給中廣,行政院於2004年核定終止「遏制匪播」政策,中廣在去年換照時曾承諾,若政府將這2個頻率指配給他人使用,中廣會無條件繳回。因此NCC在去年底經過審議,將這兩頻率重新指配給提出申請的客家委員會,以及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原文會)。
但各界都沒有發現,這事有蹊蹺。因為全區原住民族廣播電台是由原文會申請的,而講客廣播電台是由客委會申請的。前者類似公共電視基金會經營公共電視台,全區原住民族廣播電台具公共媒體性質,但後者是由政府機關客委會提出申請,亦即講客廣播電台就是政府電台,兩者差十萬八千里。
重點是,《廣電法》第5-1條規定政府、政黨、其捐助成立之財團法人及其受託人不得直接、間接投資民營廣播、電視事業。那為何客委會得以申請講客廣播電台呢?不是NCC違法,因為《廣電法》第5條明訂「政府為特定目的,以政府名義所設立者,為公營廣播、電視事業」,因此客委會依「特定目的」,是可以申請廣播電台的。
但問題是,這特定目的是想為客家族群鄉親服務,還是想透過政府控制媒體來幫政府擦脂抹粉呢?甚或將來為鞏固執政權而努力呢?目前講客尚未開播,很難一竿子打落一船人,但政府申請廣播電台這件事須被質疑的是,民進黨先驅者傾全力在打破國民黨威權政府透過黨政軍壟斷當時的廣電媒體,因此在民進黨第一次執政時,修改《廣電法》第5條,制訂黨政軍退出廣電媒體條文,一時為人讚頌,但為何再執政後,卻反而還是想擁有廣電媒體呢?是政府擁有媒體很迷人嗎?政府媒體對民主有利,還是對執政有利?
其實中廣兩頻率回收,應該都如全區原住民族廣播電台一樣,交由公共電視基金會或公廣集團的客家電視台來經營,讓它具有公共媒體性質,至少維持與政府有「一臂之遙」的距離,以免將來在大選期間讓政府有上下其手的機會,這應該對台灣民主發展比較好吧!況且,交由公廣集團經營,不見得服務客家鄉親的能力就比客委會差啊!
這件事發展至今,可惜台灣社會並未能發現這兩頻率重新指配有這麼大的差異,正展現社會對政府媒體重新復活毫無警覺,令人遺憾。如果各界不再度正視政府媒體復活的問題,恐怕下一階段就是政府機關會插手爭取NCC近期要開放另一新的全區廣播電台,到時候當政府可組成「政府廣播集團」時,筆者很難想像屆時各界會如何因應?

東華教授施正鋒:小英政府笨懶壞狠 現代陳世美
2017-05-15 旺報即時 林永富

東華大學民族事務發展學系教授施正鋒15日強烈批評,小英政府笨、懶、壞、狠。連對於過去的忠實盟友,民進黨政府都要貶為沒有代表性的一小撮人,那是使壞,儼然就是現代的陳世美。
蔡政府執政將滿一周年,台獨聯盟15日舉辦「蔡英文政府執政周年檢討與展望座談會」。施正鋒在會中針對蔡政府一年來的施政表現評論,提出以上看法。
施正鋒說,蔡總統似乎相當急躁,一開頭就盯著各部會要拿出業績,未免有霰彈槍打亂鳥之疑。雖是力求表現,卻急功近利,並非治國之道。
用人問題方面,施正鋒說,許多支持者就是在討官。蔡總統不是萬事通,關鍵在於善用懂得自己政見與理念的人。可能受囿於蔡本身的從政經驗,喜歡業務嫻熟的事務官,或許配合度高,不過碰上像塗改黑心食物標籤的事,被官僚體系玩弄於股掌之間。外圍是陽奉陰違,內圈親信不少是花拳繡腿。他說,最荒唐的是,把文膽當策士,把治國當選舉,政見當然是參考用,說穿了就是懶惰。
蔡總統選前選後都說將是最會溝通政府,百姓卻無法理解化簡為繁的作法。施正鋒指出,像同性婚立法反覆無常,一例一休過度包裝,司法改革綁手綁腳,年金改革折騰一年,終究還是要回到議場。
施正鋒批評,最惡劣的是,異議者難以見容。連對於過去的忠實盟友,民進黨政府都要貶為沒有代表性的一小撮人,那是使壞,儼然就是現代的陳世美。做事無能或是無心是一回事,卻不該使用國際經貿談判的方式來對付百姓。總統可兼任黨魁,但把國會當作仰賴鼻息的癩蛤蟆,無視起碼的立法行政分際,顯然把總統當皇帝在做,違反憲政。最狠的則是對於媒體的綿密操作,那是對民主最大的傷害。